第五章 沙华

楚殷心思单纯，不像其他仙妖那般表里不一，背地里嚼舌根，曼殊喜欢与她谈论心事。

尤其是楚殷自愿为她和沙华做传信使以后，曼殊时常会拉着楚殷一起幻想见到沙华的情景。

蟠桃盛宴上由于楚殷私自乱跑，最后还让扶尘散仙送她回阆苑的事，引起了花音流昭宫众仙妖的不满，大家指责楚殷丢了花音流昭宫的脸面，楚殷便成为了众矢之的，没有仙妖愿意跟楚殷走得太近，也就除了曼殊。

楚殷在花音流昭宫可以说是没有容身之处，所到之地，必有小妖在身后七嘴八舌地议论，楚殷懒得跟她们计较。

她们不喜欢她，她才不会死乞白赖地讨好她们。

她感到孤独时会悄悄溜到月桂树下，看星河灿烂，云卷云舒，看云层以下的鸟儿自由自在地飞翔，会憧憬在九重天以外的生活。

偶尔也会想念人间的那位朋友，他常常会出现在楚殷的梦里，他有着一双碧色的眼眸，清澈明朗，像极了夜空里的星辰。

她曾透过他的瞳孔看到自己，是一株艳丽的花，虽然与现在的她大相径庭，楚殷心中存着这个困惑，也不知可以向谁倾诉，毕竟天上的仙妖并不知道她从前的经历。

虽然楚殷的记忆仍旧有些残缺，不能完全记起与他的过往，但她想，一有空便到梦里与她会面的，一定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吧。

记忆是甘甜的，它总能替人滤掉不开心的往事，比如与他的离别，每每想起，楚殷都不会感到太多的悲痛。

只是心中有些许的失落与空洞，就像是她夜晚忘记合上的花朵，凌晨落了露水，会有些冰凉的触感，却又不会令她生病。

最重要的是，楚殷只是一株花，还是一株未曾修行过的花，她难以体会到太多的情感。

也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月桂树下，楚殷时不时能碰上扶尘，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饮酒。

散仙没有官爵，自然就没有任务，心中有诸多不痛快，难以与人道明，只好独自饮酒消愁。

这一来二去，扶尘和楚殷也能聊上几句。

一个是闲来无事的郁闷散仙，一个是备受冷落的小花妖，聊的不过都是些悲欢离合，情怨纠葛。

楚殷最爱听扶尘讲故事，尤其是人间的爱情故事，或凄惨收尾或圆满结局。

她虽不能真切地体会到故事里的主角，那种爱而不得的悲痛，久别重逢的惊喜，但楚殷在尝试通过这些故事去理解他们。

这些故事都是月老在为人们牵线时，扶尘在旁观看得知，她将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记在自己心底，积累得多了，自己也变得惆怅忧虑起来。

扶尘从不敢把心中的忧虑道与月老听，只能说给风听，让风带去远方，说给云听，把云朵感动得涕泗横流，怎料竟害得人间灾难连绵。

几千年了，终于她可以把这些缠绵悱恻的故事讲给楚殷听，让楚殷感受她的感受，分担她的忧愁。

当然，扶尘没有把自己和月老的故事讲给楚殷。

扶尘以为，他们算是禁忌之恋，见不得光的，或许这份感情到最后也只会是痴梦一场。

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即便他们是神仙，毕竟，谁也不能勘透自己的命运。

楚殷甚是喜欢这个仙女姐姐，整个天上只有扶尘才知道她的名字，花音流昭宫的仙妖们一口一句“玉昙”，楚殷懒得辩解，叫她玉昙时她也应下，从来没有一个仙妖真正关心过她。

花惜宫主身兼重职，自打蟠桃盛宴结束以后楚殷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平常不会与花妖们有太多的直接接触，她们都由凌霄来管理。

小花妖们很自觉，从不过问花惜宫主的任何事，只要凌霄一日三次为她们浇灌仙露，她们便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任凭时光流逝，反正她们永葆青春，永远不会衰老。

凌霄是个大愣子，整日板着个脸，行为端正，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不卖任何花妖的情。每株花每日三斛仙露，说好三斛就只给三斛，哪怕有个别花妖为了早日修炼成功想多饮一杯，不管是撒娇也好，佯装生气也罢，凌霄分毫都不会心软。

楚殷初来乍到，凌霄作为大师兄，自然是要对她多加关照一些。

起初凌霄都会过问楚殷出门所为何事，是生怕楚殷给他惹出什么祸端，一百年过去相安无事，后来也便由着她去了。

凌霄也曾悄然跟在楚殷身后，发现她只会去一个地方，便是月桂树下，只为了观星赏月，只为了与扶尘谈天说地。

凌霄不太能理解她们那种情感羁绊，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他在意的仙妖。几次之后觉得索然无味，便不再理会她了。

楚殷不喜欢天上，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可以重新回到那座悬崖，她可以继续听那只大虫子絮叨，可是扶尘告诉她这是命数，不可逆转。

楚殷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两百年的光阴在天上转瞬即逝，楚殷成长了一些，虽不像两百年前那般莽撞，却依然天真纯粹。

这夜便是曼殊和沙华交班的仪式，如往常一样，由花惜宫主来主持，一众仙妖从旁观礼。

曼殊在仪式开始前把楚殷拉到暗处，交给她一只紫色水晶铃铛。

曼殊告诉楚殷，这只紫色水晶铃铛名曰昼阖铃，具有唤魂的能力。

如果沙华肯见她，楚殷只需要在天庭之花面前摇动这只铃铛，同时喊出曼殊的名字，曼殊即刻苏醒，届时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出来与沙华一会。

这一天她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已计算不清楚自己在天上待了多少个三千年。

楚殷隐约记得，两百年前的蟠桃盛宴上，花惜宫主便是用这只铃铛唤醒了沉睡中的花妖，为王母娘娘展现百花齐放的盛况。

没想到曼殊竟然冒着风险从花惜宫主的殿中盗取了这件宝物，这要是被抓住了，可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的罪过！

可见曼殊为了见沙华一面真是煞费苦心。

看到了楚殷眼中有些微的畏惧，曼殊轻轻将楚殷抱住，在她耳边用恳求的语气喃喃道：“我真的无法再静心等待下去了，爱上一个妖的感觉，是锥心的疼，见不到他的面，令我怅然若失。我深知我已无法胜任天庭之花的守护之职，可我不在乎。我想要的是每天和他在一起，看日出月升，我坚信，他也一样。玉昙，求你成全我。”

楚殷这才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曼殊对沙华的痴恋几乎达到了癫狂，这样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她只在月桂树下听扶尘讲过。

楚殷动容了，从她在月桂树下为那一对对恋人落泪的时候开始，她已成为了爱情故事的奴隶。

仪式就要开始，楚殷眼看着曼殊缓缓松开她的身体，眼中尽是恳求，曼殊双手死拽着楚殷的衣裙，舍不得松手。

“我答应过会帮助你。”楚殷低声给了曼殊一个回应，曼殊这才放开她的衣裙，微喘了几声，她的额头上有几粒冷汗。

楚殷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曼殊的，待曼殊离去以后那心跳声还在，楚殷这才意识到原是自己的。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心早已浸湿，双手不由自主地在衣裙上摩挲。

交班仪式很顺畅，楚殷在最后面，看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何事，依稀看见花惜双手在天庭之花面前挥舞几下，曼殊的身体渐渐透明，变成发光的光点，最后曼殊彻底消失凝结成了几片花瓣，在空中飘零几下便缓缓地聚集在天庭之花周围，待花惜将手一收，天庭之花的花瓣慢慢收拢，又全部凋落，花瓣化作一道道白色光点，散落一地。

等最后一片花瓣凋落，花茎也随之不见，从根部慢慢发出几片嫩叶，很快长成深绿色。

一位青衣男子从叶片中幻化出来，楚殷看不见他的样子，不过光从他的背影来看，他应是气宇不凡，这位大抵就是曼殊心心念念的沙华了，楚殷想。

沙华落地后轻抬眼眸，原本睡眼惺忪的模样立马变得警觉，见到花惜后向她行了礼。

“沙华，好久不见，这叶子被你守护得很好，郁郁葱葱的，是个好兆头！”花惜宫主摆手示意沙华起身。

沙华不言，只点头致谢。

花惜宫主深知，沙华向来不善言语，而此刻交班仪式已然结束，花惜宫主便遣散了众仙妖。

人潮拥挤，楚殷偏偏逆流而上。

楚殷个头偏小，在攘来熙往中拨开一茬又一茬的肩头，差点就被挤倒在地，好在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不至于倒在地上任仙妖践踏。

她定神抬头，眼前是凌霄的脸庞，只与她的脸有半尺的距离。

楚殷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跟凌霄接触过，这么仔细一瞧，凌霄长得可真好看啊，白皙的皮肤，脸上没有任何瑕疵，一双明亮有神的杏眼，额头上有几缕碎发随意飘散着，原本在额头一侧的，这时候却飘到额前，遮挡住眉间橙红色的凌霄花样式的花钿。

楚殷竟有些看呆了，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上半身还悬在半空中。

凌霄看到了楚殷眼中的淫痴，这种眼神他在其他花妖眼中看到过无数次，早已经厌倦，立即将楚殷放稳，轻斥道：“永远都是这么莽莽撞撞的，什么时候能懂事些。”随即越过楚殷身侧，离开了。

楚殷还在回味方才的情形，望着凌霄离去的背影发呆，没有注意到凌霄言辞里的厌恶。

难怪其他花妖都喜欢黏着凌霄，今日她才知道，凌霄原来这么好看呀！

她手里攥着昼阖铃，暗自庆幸凌霄没有发现。

周遭的仙妖们陆陆续续走完了，楚殷左顾右盼没有见到其他人，慌乱地转过身。

好在沙华并没有离开，他盯着那片绿盖如阴，其他仙妖跟他讲过，天庭之花的花朵冰清玉洁一尘不染，可他一眼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交班仪式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可每次睁眼都只能看到这些绿叶。

若沙华说自己不好奇肯定是骗人的，毕竟他一直守护天庭之花，这么几千年几万年来只听别人口中形容它的花朵如何圣洁，沙华也想着有朝一日能亲眼见一见她。

“沙华！”

沙华听到自己的名字，想来又是那些无聊的小花妖来找他的趣，都不回头看是谁，便朝眼前的一个方向逃去。

楚殷拨开云雾走到沙华方才站的位置时，已不见沙华的任何踪迹，前来观礼的仙妖早就走光了，她独自站在那片绿叶前。

楚殷拨弄着天庭之花的叶片，以为沙华又躲到了里面，可不管她如何召唤，都不见沙华的身影。

楚殷看着手里的昼阖铃，想着不能背离给曼殊许下的承诺，誓要找到沙华。

可是要去哪里找呢？

楚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甚至连沙华长得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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