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徒记 第130节
修士入魔只是一念之间,但入魔之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因何种心魔入魔,便会自然成为那人的“脉反逆流”,比如一个因杀人而入魔的修士,那么他的“脉反逆流”,便体现在“杀人”这一点;比如一个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则会在脉反逆流时期,去寻找能够引发他嫉妒心的人去杀;比如因淫思入魔的修士,便会在脉反逆流发作时,去寻异性采补……
每隔一段时期,脉反逆流都会发作,发作的间隔因修为高低,入魔轻重,都各有不同。时间间隔短的,也许几天,甚至几个时辰便会发作。时间间隔长的,也许数百年也能风平浪静度过。
丰澈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其实脉反逆流也没什么不好,总之那些正道修士,在我等的眼中,也不过是储存灵力的皮囊而已,或是打杀,或是吸食,或是采补,都没有什么所谓……”说到这里,他语意未尽,但却抬头看向阮琉蘅。
阮琉蘅果真动怒了。
她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手中焰方剑的剑尖直指向他,透着一股暴戾的杀意。
可丰澈却并不害怕,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继续说道:“尊上可是觉得我冷血无情?不过你这剑,却是指错了人,我们弦月一脉,都是被动入魔,比起萧护法的朔月一脉,可是温和得多。”
萧快雨冷冷横了丰澈一眼,不甚在意地道:“丰澈,你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丰澈又在摆弄手中的茶具,笑道:“严格说来,尊上的觉醒,也属被动入魔……我们不过是这天地间的可怜人罢了,因为堪不破,参不透,被心魔引诱,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弦月一脉,不管怎么说,还是尚存一丝人性的魔修,可朔月一脉,别说正道,即便是我,面对无情无义的杀戮机器,也觉心寒。”
“唉,跑题了,尊上还是放下手中剑,与我们共商大计才是,反正……你也伤不了我们,不是吗?”丰澈眯着眼睛道。
阮琉蘅手中握着焰方剑,面对丰澈和萧快雨,脊背上却流出了冷汗。
她确实不能将剑尖更进一步,哪怕她动用了大神通,也无法对他们出手!
当下阮琉蘅恨恨收回了剑,重新坐回主位,冷笑道:“可到了如今,我也明白,你们同样无法对我出手。”
丰澈点点头,又沏出一杯茶,拂袖送至阮琉蘅手边,说道:“所以还是坐下来,好好谈。”
萧快雨也不装模作样,他骨子里的狠戾和阴冷终于爆发出来,对阮琉蘅摊牌道:“请尊上带领我等进攻太和,不要让千机尊上的努力白白浪费,若是不能趁机一鼓作气拿下五大山门,待修真界恢复元气,哪里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难道还要我们困在这小小的云织宫里数千年?进攻彼岸之门,已迫在眉睫,此非我一人之意,莫说分什么朔月弦月,凡是魔界之人,谁人不想好好出一口心中恶气,不再偷偷摸摸如同地鼠般生活在见不得光的沟渠中!这数千年来,为了压制体内的脉反逆流,我们忍够了各种痛苦和折磨。千机尊上为了保护我等,在修真界步步小心,也吩咐我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出山伤人,以免被正道修士抓到马脚反为其害。我们苟且偷生,硬生生压制住脉反逆流的嗜血冲动,也就是在压制我们的身体本能。修为低的,咬牙直到经脉反噬而亡,修为高的,也耗费大量元神压制,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请尊上马上安排我等攻陷修真界!”
云织宫,不过是魔界的碎片,无论是魔气的含量,还是大小,都远远不如真正的魔界,只有杀入彼岸之门,打破封印,让真正的魔界重现人间,他们才能扬眉吐气,与那些正道修士一样,站在这阳光下,享受肆意杀戮,痛饮那甘美的鲜血!
然而事到如今,魔修能仰仗的,仍然只有魔尊,不仅仅是因为魔尊的修为,也是因为魔尊可以支配来自真正魔界的力量,就像穆锦先一人在太和,便可以凭借遍布整个人间界的闪电,将魔气给养输送给魔兽一样,他们也需要这样的力量!
“先灭太和,再破彼岸之门,颠倒乾坤,魔界重现!”萧快雨脸上浮起激动的红色,向阮琉蘅所在的主位踏前一步。
然而他的脚还未落地,便被突起的剑阵阻拦,身形一转,退回数步。
那是阮琉蘅几乎是瞬间便布下的剑阵,她冷冷看着萧快雨,唇角还带着嘲讽的笑意,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那么,便传本尊的号令……”阮琉蘅缓缓开口。
丰澈低垂的眉眼闪过一道精光,萧快雨则是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而下方的魔修,亦是屏住呼吸。
“魔修将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修真界,如有违令者……”她并不看他们,而是侧过脸,将焰方剑冰冷的剑刃贴在脸边,“即便本尊不能手刃,却也有得是手段教你永生永世尝尽脉反逆流之痛!”
阮琉蘅此时被魔气缠绕,一身墨色晖云临阵铠,她原本就极美,可曾经的她眉眼柔和,再加上修行岁月清淡出尘,只有一身超凡脱俗的雅致之气。可如今,她那双春风细雨般的桃花眼,只有狠戾之气,明明面容不曾改变,却让人觉得冷绝艳绝,像是能诱人坠入地狱的魔女。
更何谈她身上恐怖而又强大的渡劫期修为!
阮琉蘅孤身面对云织宫跪了一地的魔修,毫不掩饰地说出上面一番维护修真界的话,起初只有寂静,仿佛一根针落在大厅中,也会在耳边发出声音。
而后便是魔修们不敢置信地私语,甚至有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后面,终于有一名朔月魔修跳了起来,高喊着:“什么魔尊!不过是太和的走狗!给千机尊上提鞋都不配!”
他的话音未落,后面便群情激昂地喧闹起来,陆续有人也开始跟着应和。
“凭什么要我等忍着,难道魔尊不顾我等的死活吗!”
“呸,爷爷天天盼着铭古纪的魔尊,没想到是个学缩头乌龟的娘们儿!”
“我们要给千机尊上报仇!”
“给千机尊上报仇!报仇!”
……
这些骚乱,丰澈和萧快雨并没有阻止,甚至萧快雨还挑衅似的抱臂冷笑,而丰澈则根本连眼都不抬。
这里不是太和,她独自面对群魔,没有任何倚靠,没有任何安慰,有的只是冰冷的利益相关,和勾心斗角。
可她又何惧这些把戏?
魔尊传承中的法门尽是阴毒的招数,她并不介意拿出来给这些魔修使用,对这些妄图为祸人间的害虫,她一丝悲悯也无。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撕破脸了。
魔修内斗得也厉害,目前的一些魔修设定架构,都会带到下一部文里,
因为下一部才会主讲魔修。
其实我们说一个人好坏,更多是相对于我们的立场,
比如师兄其人,对修真界来说,乃是大毒瘤。
然而对魔界来说,他却是英雄。
此时的阮妹有些艰难,
可唯有此时,才见人心。
☆、第158章 5.08
阮琉蘅伸出仍然白皙的手,一个漆黑的立方体便出现在她的掌心。乐-文-
远处叫得最欢的,是一名身材矮小,却拎着一根钉满血刺的巨锤,他正高喊着“报仇!给千机尊上报——”,声音戛然而止,他仿佛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喉咙立刻失去了声音,而他的身体,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拎起。
再一恍惚,矮小魔修便如同一颗炮弹,飞向阮琉蘅手中的黑色立方体。
那立方体不知道是什么法宝,矮小魔修钻进去后,不多时便发出了惨烈的嚎叫声,响彻在云织宫的殿内,听上去,仿佛比脉反逆流发作时,还要痛苦上几分!
阮琉蘅平举着掌心中的立方体,看着下方重新用惊惧的眼神看着她的魔修们,微微一笑。
“想必此地已没有函古纪的魔修了,所以,其实你们同修真界的修士一样,已经忘记了渡劫期修士的能力……这世间的规则,对本尊来说,就如同这掌上的玩具。本尊的确不能对你们下杀手,但是折磨你们,或许可以成为一项不错的消遣娱乐。”
她施展了一个法诀,将那黑色立方体变为透明。
魔修们才看清那被收入的矮小魔修,正在虚空中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血肉,他已经没了半边身子,只剩下森白的骨架,而表情则是又哭又笑,已失去了神智。
是啊,他们终究还是记起,那上面的女修,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渡劫期修士。
“对了,本尊怕你们消息不灵通,倒是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们。”阮琉蘅笑吟吟地看着在立方体中挣扎的魔修,随手将他丢在一边,擦了擦手道,“本尊在觉醒时,不小心废了六重天的赵明晰。”
这回轮到丰澈和萧快雨震惊。
什么?修为已达大乘后期的赵明晰,被这个连魔尊传承力量还未完全接受的女修废了?
丰澈终于抬起头,他看着阮琉蘅,目光带着如沐春风的暖意,笑问她:“尊上果然威风,轻易便能打败大乘修士,何愁大业不成?”
阮琉蘅伸出一根手指,轻声道:“本尊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赵明晰在本尊的手下哀嚎,看着他的灵力和修为一点点被魔气吞噬,看着他的境界跌落,化神期、元婴期、金丹期……一直到炼气期,本尊方才想起,一个炼气期的废人,比一个死人,活得更痛苦,不是吗?”
“而丰护法也说错了,本尊的大业,与你们的大业恰好相反。”
“本尊要这修真界平安无事。”
“本尊倒要看看,谁敢逆我!”
※※※※※※※※※※※※
云织宫的魔修都被阮琉蘅灰溜溜地赶了出来,包括丰澈和萧快雨。
他们二人走在最后,当跨出云织宫的宫门后,两人瞬间对视一眼,心中已经知道对方的想法。
如今并不是朔月一脉与弦月一脉相斗的时候,铭古纪的魔尊不肯灭世,这才是最棘手的难题,若是她不觉醒,或许当穆锦先身死后,他们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反攻修真界,然而她觉醒后,他们便不得不忌惮魔尊的力量。
刚才云织宫中那一番敲打,着实让人胆寒。
没想到这位太和出身的魔尊,竟还是个软硬不吃的铜豌豆,她既有正道的道德感,又不乏魔修的狠辣,喜怒无常,让人摸不到底。
萧快雨的想法很简单,他想杀死碍事的阮琉蘅。
而丰澈却比他老辣得多。
“杀魔尊,并不用我们动手。”丰澈冷静道。
“你是说要修真界那群……可他们怎么知道云织宫的位置?失去了云织宫,我等又该如何生存?”萧快雨皱眉问道。
“你怕什么,即便是正道围攻,先去扛着的也是她,你以为在她的领导下,云织宫能保住多久?”
“只怕修真界那些人贪生怕死,不肯就范。”
“那些潜伏在修真界的钉子,也是时候动手了,让他们从中挑唆。”
“那么……”
“将云织宫的结界,撤了罢。”
魔修们重新隐入云织宫外殿的阴暗中,只余永夜的穹顶,和众星无月的孤凉。
……
阮琉蘅并没有将神识外放,她不敢过多使用神识,怕识海压制不住那些魔念,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云织宫的气息已经外泄,而她其实也并不关心。
当魔修退去后,她孤零零地坐在主位上,将焰方剑抱在怀里,眼泪悄无声息地流在剑刃上,划过却无痕。
她并不怕那些魔修,也不惧怕与之为敌。
她并不觉得自己懦弱,因为她知道,骨子里太和剑修的血性仍在。
可她仍然流了泪。
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非常陌生……不知不觉中,魔气还是侵蚀了她的心性,让她变得冷血,变得……已经不像她自己了。
阮琉蘅从十三岁开始,修道至今,心中秉承的都是天道善念,她手上并非没沾过血,同样手刃过敌人,可那都在她的大义之中,阮琉蘅并非滥杀之人。
可她今天,却在折磨那矮小魔修时,体会到了一种令人战栗的愉悦感。
我不想成为魔尊……
阿玄、师父、红湄、栖迟……南淮、鸿英、复寥、赵欢赵……长宁元君、季羽元君、真宝元君、槐山神君、纯甫神君、邵镇神君、罗七神君、月泽、灵武……
她反反复复念着这些人名,仿佛他们能够给她力量。
每一个熟悉的脸庞划过识海,都会让她的心为之柔软。
可那其实也并非力量,而是她在这绝望中,仅存的希望之光。
阮琉蘅的眼前又浮现出太和山脉的壮美景色,悬在空中的太和十八峰,被朝阳覆盖的朱雀廷,开着不败桃花的灵端峰……
好想,好想回到太和。
我想回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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