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没得比
韬略堂。
江兴德背对大门, 背着双手站在当间,看着上首左右两根立柱上的对联,心绪浮动。
鹤芝堂的匾额是太zu御笔, 韬略堂的对联是太宗御笔,等那个偏心眼的老东西死在太宗朝的后期后,侯府……就渐渐没落了。
他爹为人中平,他自己……虽不想承认, 但也就一个中平了吧。
年轻气盛时, 还想过靠自己重振侯府声势, 甚至畅想过进了虎贲卫后大展雄威、一展所长, 有朝一日正位大将军, 成为帝王心腹, 彻底光复侯府荣光。
后来才发现也就只是想想,虎贲卫里不好混, 他……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老四只要不出大岔子, 以后肯定有前途他知道, 但也就仅此而已吧,有侯府打点, 四品应该行, 再往上, 三品不是那么好升的,要么去边关卖命,要么外放熬资历, 就这还得看运气, 四十能升上三品就是好运道了。
等老四四十还得多少年?就算等到了, 能给侯府带来多大益处也说不定。
但从龙之功就不同了, 那是真的可能让侯府一步登天!
太子九岁册封, 现年十九,十年了!太子早在大周臣民心里扎了根,不说陛下一点没有要废太子的迹象,就算日后起了念头,也不是那么好废的。
太平年间的帝王,可没开国太zu那么威势赫赫,一句话就能让朝廷大半兵马翘首以盼,说废太子就废太子。
当今太子的地位,稳得很。
一个二十多年后的三四品官,跟眼前的当朝太子的看中、日后的从龙之功,有的比吗?
该怎么选,毫无疑问。
“张老爷,这边请。”
院子门口处的人声传来,江兴德收了思绪,去上首的椅子上坐好,等人进了屋,才起身,慢慢往前走了三步,拱手接了一副富贵员外打扮,圆脸大肚子的张致同。
现在是太子要拉拢武将,太上赶着只会掉分,何况,来人不过区区一个白身,侯府世子领进门,他再亲自起身迎接已经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了。
张致同下巴微抬,眼神睥睨,一边跟江兴德互相拱手为礼,一边忍不住四处乱看。
家具一水的名贵乌木,上首的条案、旁边屋里的多宝阁、角落里各种高矮几案上,全部摆的琳琅满目、宝光刺眼,就连装果子的碟子,看着好像都是官窑御制的款式,一般人家别说买,边都摸不到,啧!
张致同心里鄙夷,果然是武将人家,金银外露,富贵外显,大老粗!
就是鄙夷完后,心里似乎还有点酸。
江宣这边。
添财过来禀报,说张家二老爷已经上了门,被迎进了韬略堂。
江宣点头,打发了添财,继续刷自己的题。
他是不愿意拿自己的未来冒险,但亲自上场强行破坏不可取,古代儿子“不孝”的情况下,老子打杀儿子可不犯法。
过了约莫两刻钟,添财急切地又跑了进来,说侯爷跟张二老爷吵了起来,“一路从韬略堂吵到演武场,现在还在演武场上吵着。”
江宣挑眉,一吵这婚事可能就没了,江兴德居然舍得?
扔了手里毛笔,江宣快步出了院子,进了院外夹道,助跑两步,一跃扒上了丈许高的东墙头。
墙外就是演武场,江兴德和张致同正在激情互喷,江宣仔细听了下,一是文武偏见,两人互相鄙夷对方全方位的教养,互骂文臣/武将不是东西,二嘛——
“我江夏侯府堂堂开国勋贵,居然拿个白身庶女来配老子儿子,你张家看不起谁呢!”
“居然胆敢肖想我大哥家闺女,那都是要嫁去世家大族当宗妇的,凭你家小小一个庶子也配,说的又不是你家世子!就是老子自己的嫡女也是要高嫁的,给个庶女算是看得起你们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老子看你才要撒泡尿好好照照,不过一介白身,居然胆敢口出狂言、藐视侯府、狂妄无礼……”
“我呸!粗鄙武夫,不知所谓……”
最后两人一路从演武场骂到侯府大门外,还搁门口对骂了好一会。
江宣在墙头上跟着挪动,看得啧啧有味,昨天给江兴德深化张家是要许嫁张致和亲女的印象,自然有日渐骄逸的张家很可能狗眼看人低,江兴德不满之下暂不结亲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两边都这么上道,直接翻了脸!
事情简直顺利地有点过了头。
眼见侯府大门狠狠关上,把张致同关在了大门外,江宣哧溜下墙头,回去接着刷题。
不管中间又出了什么变数,事态暂时在向好的一面发展,继续观望吧,婚事就此作罢最好,要是有“重修于好”的迹象,就按原计划,寻机“妨一妨”张致和跟江兴德,让两家“八字不合”,和则“两个家主大受其害”,为各自小命计,不信他们还敢结亲。
赶走不速之客,江兴德骂骂咧咧,一路骂一路回了韬略堂。
江宗在旁边手足无措,刚才吵得太厉害,他劝架一点用没有。
进了韬略堂后,江兴德怒气冲冲骂退了所有下人,一把扶住了江宗胳膊。
江宗这才发现,江兴德的手有点抖。
“老爷?”江宗大惊。
江兴德又大声骂了几句给外面人听,才小声让江宗扶他去次间榻上坐了。
江宗给人顺背,压低声音,担心问询,“老爷,这是怎么了?”
江兴德闭眼平复了会,长出了口气,让江宗去确定了内外无人偷听后,才小声说了一段过往。
江夏侯府开国勋贵,绵延近百年,自然早就发现了皇帝手里有个内卫。江宣都能发现微雨,侯府这么多年暗里观察下来,手上当然也握着一份内卫名单。
当年老侯爷时候,曾经冬天外出打猎,意外救了个踩碎冰面失足落水的老农,救完才知道对方是侯府一个庄子上的下人,更是府里一个小内卫的亲爹。
老侯爷当即瞒下了那事,对方也当做没这回事,但那之后,“某些关键时候,他会给点提示。”
这个内卫里的“自己人”太过重要,个中内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之前江宗也没有非得知道的必要,这是江兴德第一次向其交托与这人有关的事项。
“曾经你祖父想收拾江丁,他就突然跑进屋伺候,你祖父琢磨后收了手,最后多方打探,才知道,那老东西死之前,托付了当时的陛下,也就是太宗皇帝,请太宗皇帝看顾一二,别让他的后人兄弟相残,说否则他死不瞑目。”
江兴德冷哼,“真是临死还用孝道摆了我们父子一道。”
让身前是太宗重臣的老父死不瞑目,那他们在太宗皇帝那还能落下好印象?
“其他的也还有两桩,桩桩都是不宜做的事。”
“之前建安元年,我准备投去老宋国公手下的时候,他没出面,那就是陛下不怎么在意,我那才放心投效了。后面,果然陛下没拿我怎么样。”
“刚才……”江兴德语气幽微,“他又突然半途进屋伺候,怕是,陛下很忌讳……”
“加上张家实在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侯府是要结两姓之好,跟人当正经亲家,可不是上赶着给人颐指气使当跟班、打手的。思来想去,我就故意跟张致同吵了起来。”
太子收拢武将是必然的,就是当今陛下当年当太子的时候,拉拢的武将也不少。
他只是个参将,不是大将军、左右将军,亲近太子一点他觉得应该不算太出格,结果没想到——
“后面一路吵出去的时候,我暗里四处看了看,府里不少内卫都动了,就连大门外也多了不少盯梢的。”
说到这,江兴德手又有点抖,出动了那么多人,今天怕是狠狠戳了陛下的眼,这事简直越想越怕。
皇帝就没有不小心眼的,特别,当今已经大权在握,又从不以仁君标榜自己,你敢戳他眼,他没准一个气不顺就随手摁死了你,皇家要人死的法子,太多了。
江宗心也提了起来,犯了陛下的大忌讳,这可不是小事,重则阖府灭顶之祸!
江兴德安慰江宗,也是安慰自己,“刚才我故意从韬略堂一路吵到侯府大门外,还特意和张致同在门外对骂好一会,就是想做个侯府跟张家合不来的表态来给所有人看,也是彻底跟张家、跟太子撕撸开。”
“陛下不知道我们已经探知了……”他的真实态度,“侯府此番表态,应该不至于太差。最多惹不喜,再坏应该不至于。”
前院阵仗闹得这么大,自然很快传去了后院。
苏姨娘处,苏姨娘和罗氏听了江兴德和张致同互骂的转述,这才知道,太子妃娘家居然要嫁个女儿进侯府,还就是嫁给那个怨种老四!虽然张家只愿意给个二房庶出,那也是太子妃堂妹,配老四那个庶孽妥妥是他高攀!
苏姨娘羡慕嫉妒恨,“老四也配跟太子当连襟?”我儿都没这个福分!
难怪昨天她去找侯爷给江南道那个孙大富家里敲边鼓,被骂了回去,原来侯爷看上了太子妃的娘家,这哪是一个商户人家能比的,孙家给张家提鞋怕都不配。
老四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道!
罗氏跟着骂,“闹翻了才好!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老四一看就是个命薄的,太子妃堂妹他果然是衬不起,这不婚事一开始就折了,他也就配个商户女了!”
孙家可是许诺,促成这门婚事就给她们三万两,老四老老实实娶了商户女多好,百万两陪嫁都看不上,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
未来四弟妹要是有百万两陪嫁,那还不得“孝敬”她这个三嫂十来万两的,侯府居然不应!
一想到“自己的”十来万两没了,罗氏就开始抓心挠肝。
侯夫人听说了前院的闹剧,思量了会,没多管,跟太子攀上亲固然好,但庶子失了太子连襟这种太过显赫的身份也不算赖,特别丁氏已经有敕命了,再给四房添个身份特殊的妻室不一定是好事。
侯府大门关上不过一刻钟,皇宫正中的含元殿内,建安帝也接了内卫的最新消息。
看着折子里江兴德和张致同闹翻、对骂的种种细述,建安帝冷哼,张家自视倒是越来越高了,至于江兴德,还没无可救药吧。
扔了折子,建安帝一眼扫到案头的罗纹纸,继而想到江宣跟生母的那番忠君表白,面色好看了点,还得是少年人心性干净纯粹。
再思及江宣过往的鲁直勇武,建安帝顿时觉得真是歹竹出好笋,江兴德那么个首鼠两端的蠢货,也能生出这么讨喜、纯正的武将苗子来,大概是肖祖吧,肖了第一代江夏侯。
想了又想,建安帝还是没划掉罗纹纸上江宣的名字,觉得可以给次机会,以观后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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