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覆山河,血色凉歌 第119节
“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皂甲男子说着,将手一挥,即有数十名黑衣男子围上来,个个手中端着杆射筒,对准那些聚在木坞四周的渔民。
“在下也知道,夜姑娘精通歧黄之术,善解天下奇毒,但我这射筒内的毒液非比寻常,夜姑娘即使能解,也得离开此处去寻相应的药草,只怕等夜姑娘配齐解药回来,这里的大小人等已经全身溃烂而死。”
“卑鄙!”重重咬着牙,夜璃歌轻蔑地吐出两个字。
皂甲男子却扯开唇,很是得意地笑了——能让闻名天下的炎京凤凰点头认输,于他而言,也算是一场不小的胜事。
“姑姑,”小海龙忽然叭哒叭哒地跑过来,抱住夜璃歌的胳膊轻轻晃悠,“他们是谁呀?”
看着这个不明世事,到现在依然一脸单纯的孩子,夜璃歌心中漫过一阵酸涩——若只自己一人,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闯过对方的包围圈,脱身离去,可是现在,对方却用岛上数百居民的性命要挟她——这些日子,她呆在这里,亲眼见到他们的淳朴善良,又如何能忍心,看着这美丽的世外桃源,转瞬间变成修罗屠场?
深吸一口气,夜璃歌斜睨皂甲男子一眼,冷声道:“让你的人撤回船上去,我便跟你走,否则,就算你身负绝世武功,本姑娘也能在须臾间取走你的性命!”
皂甲男子面色一凛,却也深知她的话并非虚言,遂一摆手,后方的黑衣人立即按原路退回船上。
“海龙,”夜璃歌蹲下身子,美丽的唇角微微扬起,“你拿着这个。”
将随身携带的雪绸塞到他掌中,夜璃歌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开开合合,说了几个字,小海龙黑眸圆睁,然后重重地点点头。
放开他的手,夜璃歌重新站起,将耳边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忽然看着皂甲男子,妩媚一笑,她的容颜本就美到极致,此刻更如春天里乍然盛放的夭桃,刹那间耀花皂甲男子的眼。
趁他愣神的功夫,夜璃歌动了,闪电般掠至皂甲男子身后,单手扣住他的喉咙,从唇间吐出一个薄冷的字来:“走!”
皂甲男子显然也是训练有素,虽被夜璃歌拿住要害,脸上却不见半点慌乱,只淡淡地道:“夜小姐,这又是何必?”
“上船!”夜璃歌并不想多作解释,运力提着他便向跳板上走去。
舟上的黑衣人见自己的首领被人挟持,居然也没有半点反应,仍旧像木头桩子一般站立着。
登上甲板,夜璃歌厉目一扫,沉声命令道:“开船!”
黑衣人站着不动,就像根本没有听见。
“让他们开船!”夜璃歌用力一收五指,不想指尖却像是触到冷硬青铜一般,她顿时吃了一惊,凝眸细看,却见皂甲男子正哂笑着看她,眸中的嘲讽清晰可见。
这人——居然练过金刚罩之类的外家功夫?夜璃歌心内愈吃惊,面上却声色不动,她好歹行走江湖多年,临敌之时,也绝不只一手准备。
下一刻,她收回了手,却看着皂甲男子冷声说道:“你已经中了我的秘毒,识相的话,赶快让他们开船,否则两个时辰内,便会万蚁噬心而死。”
皂甲男子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胸口,却并无任何异常,眸中不由浮起惑色。
“你也可以不信,”夜璃歌冷冷笑道,“只是到时候不要后悔。”
皂甲男子眸底漾起怨毒,不过却不敢真触这炎京凤凰的凤翎,转身冲那排站立的黑衣男子一挥手,立即有人收回缆绳,运浆如风,整支船队迅疾朝南边儿而去。
南边儿?
倚立在船栏边,夜璃歌倒也不顾忌自己的安危,凤眉微微蹙起——璃国已然是南方,南方之南,那便是南涯了——什么时候,南涯竟然出了如此庞大的组织,不惜惹怒璃国,来归兮岛劫掳自己?
难道——眼角余光扫扫那表情重新变得冷沉的皂甲男子,她在心中暗暗揣测着——这帮人的目的,也是为了《命告》。
《命告》。
传说是数百年前,由世外高人,神卜道人所著的天书,预言天下诸国分合势变的始末,书出之后,天下凡有野心之人,莫不想得之一睹,以觑天机,然神卜道人亦知此举于救济苍生实无益处,反凭添无数的干戈流乱,于是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将此书付之一炬,自己也跳下万丈悬崖,任身死魂灭。
可是世间之事,却是玄之又玄,兴许是神卜道人已经散去的魂魄不甘寂寞,抑或是世间聪慧之人所悟大抵相同,所以数百年后,竟然有人打神卜道人生前所住的灵地走过,梦得神机——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
便是昔年悠游天下的六道,和年仅十岁的夜璃歌。
第一百零一章:意想不到
当年的六道,可谓是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虽则只有二十来岁,但天文数术,山川地理无所不精,传言他还有一双心眼,能够洞穿过去未来,人间命数,是以各国贵族争相重金礼聘之,奈何六道此人性极高傲,从不与一般人过从,况且萍踪浪迹闲云野鹤,凡俗人等也难得一见。
若不是夜家暗卫神通广大,估计夜天诤也是寻不着这人的。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夜璃歌仍然能很清晰地记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时的情景。
他一身云锦素衫,立在高高的山岩上,面对一轮刚刚升起的朝阳,整个人活脱脱像是在一幅画中,周身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从小在司空府中长大的夜璃歌,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物,然而六道给她的第一感觉,仍只有四个字来形容——惊艳绝伦。
夜天诤恭恭敬敬地上前执礼,却只得到对方一记冷傲的眼神,反是那双曜眸,落到夜璃歌身上,蓦地一跳。
衣袂轻扬间,男子下了山石,站到夜璃歌面前,俯身看着她:“你叫夜璃歌?”
“是,师傅。”小璃歌难得收起自己先天带来的傲气,毕恭毕敬地执后辈之礼大拜。
男子凝视着她,半晌没有言语,良久反轻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胳膊。
他的指尖,泌凉得像是湖底的冰,身上散发着幽冽的气息。
“你走吧。”只看着夜璃歌,他漫不经心地朝夜天诤吐出三个字,而夜天诤居然也没有半丝迟疑,再行揖礼后飘飘然而去,就这样将八岁的女儿扔给这个性情捉摸不定的男子。
从那以后,小夜璃歌跟着这个男人,六年时间内行遍天下大山大河,餐风露宿饱尝艰辛,这期间,他待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每到一处,便引她识见当地的人物,拜了不少师傅,学了不少东西。
夜璃歌天性极慧,学什么会什么,有时候不学什么,看一眼也就会了,于是六年时间行走下来,她自己也是名声大躁,什么斗名手六战六胜,施良药妙解流疾,化干戈平为玉帛,除凶暴安定民良……六道看着她做,也不褒扬也不贬抑,只偶尔她收拾不了时,方才出手替她善后。
不过,随时她年龄渐长,这样的事是越来越少,到最后是一件都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六道携着她回到原处,仍然站在山石上,这一次,却是夕阳落山时,漫天漫地织锦般的红。
晚风吹起六道白色的袍角,猎猎飞扬,唇间吐出的,却也只是那三个字:“你走吧。”
夜璃歌没有抗议,没有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师傅,良久,曲下双膝,三跪九叩,然后转身而去。
迢迢山道上,她始终能感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目光在跟着自己,却强令自己不要回头。
那一年,夜璃歌十四岁,初具绝代佳人的风采,六道三十二岁,一生没有娶妻的他,对自己这位女弟子,是否有别的心思,无人知晓……
只因他是那样高傲的男子,断不肯在世人眼中坠了清名,纵然是爱吧,但因为师徒的名份,更因为年龄的差异,更多的,是对夜璃歌“天命”的忌惮——
得此女者得天下
不知道将来她的身边,会扬起多少的腥风血雨——
天下者,英雄之所欲也;
美人者,英雄亦所欲也。
夜璃歌两者皆备,注定这一生,绝对不会平安顺遂。
她的情感和美貌,都是他六道要不起的。
作为深谙“天命”二字的六道大师,心中无比明白,所以,只能对着徐徐落下的夕阳,怅然挽叹……
……
涛声淙淙,浆声咿呀。
眺望着遥遥一线天水蒙蒙,夜璃歌目光深凝。
身后,皂甲男子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对这个女人,他闻名已久,今日再亲睹其风采,不禁有些心笙摇曳——真不知道,这天底下,有没有男人,能够抗拒她身上那股强大的魔力。
或许,是个稍有野心的男人,都会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吧,可是据他所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得手。
据说两年之前,这女人千里迢迢奔赴宏都,只身闯皇宫挟持北宏帝君……期间到底发生何事,外人不曾得知,天下人看到的结果是——阴毒无比的北宏帝君傅今铖命丧黄泉,新一代帝王傅沧泓崛起,取傅今铖而代之,至于傅沧泓、安阳涪顼、夜璃歌三人间的纠葛,更是众说纷纭。
她的身上,似乎总藏着很多的谜团,教人难以琢磨的同时,也难以厮近——无数的男人蠢蠢欲动,却没有人真敢“迎难而上”,除了畏惧她手中犀利无比的“照影剑”,也是出于对夜家的忌惮。
夜璃歌不好惹。
夜天诤就好惹么?
还有一个昔日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紫痕令主”夏紫痕……如今,又加上安阳皇室、北宏帝君……
任何一个男人,面对她身后复杂的背景,都会觉得心惊胆寒。
也不知道自家上面那位是怎样想的,竟然下令他们倾巢出动,“请”这女人至总坛一行,而他们这一行动,给整个南涯带来的,将是什么呢?
此时的仓谯烬并不知道,他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再无挽回的余地……
……
第三十日。
傅沧泓兴高采烈地再次扬帆南下。
是的。
兴高采烈。
这是他一生当中,最兴高采烈的一日。
朝堂之上,冯翊将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朝堂之外,吴铠掌百万大军,四域之内,海晏河清,民生安康,再加上梁玖的尽心尽力,今日之北宏,已与傅今铖治下大为不同,倘若他不急着向外扩张,一统天下,自保已然绰绰有余。
如今,他的确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北宏之主”,再不必受任何人约束,在北宏境内,他是自由的,他的意志,便是至高无上的圣命,但,也仅仅只是在北宏国内,一旦出了北宏国,龙行久游,时有被屠的可能——毕竟,金瑞南宫氏,虞国虞氏,都有不少壮心凛冽的人物,这天下风起云涌,波诡涛谲,真正的有为圣君,都会深虑自身安危,不轻离其位,唯有他,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乎。
虽然火狼阻劝再三,他仍然固执地将制衡各方力量的权限交给了他,他相信,纵使他不在宫中,火狼也能做得很好,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中还揣着一个极为火热的计划——倘若此行能抱得美人归,那余下的所有困难,都将不再是困难——
太子嘛,自然是他和夜璃歌的孩子,而他们夫妻二人联手,试问天下间,谁可抵挡?
傅沧泓打算得很好,但却忽略了一点——北宏是他的北宏,天下,却还不是他的天下。
当他踏上归兮岛,看着那一片片被烧成焦炭的房屋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一个月,也已经太长了吗?
这里没有璃歌,没有那个答应一定等他的女子,有的,只是一片死寂与荒漠。
傅沧泓浑身上下的血瞬间冰凉,就像被一柄犀利的剑笔直捅中心脏。
他机械地走到已成废墟的木坞前,遥想着数十日前的点点滴滴,只觉得心如刀割——
“大哥哥,大哥哥……”孩童的声音骤然传来。
傅沧泓转头,却见那曾经与他们一起,在沙滩上吃烤鱼的小海龙,正光着脚板儿跑过来。
他依然冷着脸,站在原地。
小海龙眼中闪过丝迟疑,骇怕地站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从衣袋里摸出条洁白的雪绸,抬手举向他:“给你——”
下一秒,雪绸已经到了傅沧泓手中,他颤抖着将其摊开,只见上面写着行绢秀的小字:
“与君暂别,勿念。”
这,这算什么?傅沧泓叫嚣的心先静了一瞬,继而如狂海怒涛般翻卷起来,一伸手将小海龙抓到跟前:“说!她去哪里了?”
小海龙吓得脸色发白,嘴里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傅沧泓听得好不心焦,却又无可奈何,恰好这时一个渔民走来,乍见此情形,顿时冲将上来,用力去掰傅沧泓的手:“放开孩子!”
傅沧泓直立不动,一反掌捏住他的胳膊:“这岛上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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