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醒
入夜,苏乐烟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爬起来打开窗户,皎洁的月色拉她坠入回忆当中。
幼时苏以起常向她撒娇:“阿姐,我想吃红枣糕!”
“多买一些嘛,阿姐!”
“最后一块了,阿姐你吃吧!”
如今桌上的红枣糕却无人品尝。
莫名她想起在寺外看见的那个侧脸,如今阿弟应当也这么大了。
这十年,她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阿弟是否还记得自己这个不称职的阿姐。
这十年,她乖乖听话,服从王妈妈和怡莲的安排,只有这样她和他弟弟生活才有保障。
这十年,她精进曲赋琴棋,展示大漠风采,她没有成为北里女子,而是成为了一名清倌。
可是……她又不该如此。
翌日清晨,春水替她梳妆打扮,盘百合发髻时,苏乐烟看见春水手臂上的鞭痕。
苏乐烟拉过春水的手蹙眉问:“这怎么回事?”
春水较劲拉回自己的手,低着头没有回答。
苏乐烟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中了然。她将梳妆台旁的药膏拿起,按着春水坐下,为她抹药。
春水本来一副抗拒的模样,但看见苏乐烟眼中的担忧,她偏过头咬着唇。
“王妈妈的命令?”苏乐烟忍不住发问。
春水瞪大眼睛看着苏乐烟。
苏乐烟略微一笑:“那就是怡莲姑娘了。”
过了片刻,春水下定决心艰难开口,“是马夫受了怡莲姑娘的命令。”
苏乐烟瞧着她,刚想说什么。
春水迅速说道:“用不着同情我,你才是最可怜的!你弟弟早死了,还是摔下悬崖摔死的。”
苏乐烟手中的药膏掉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要辨别她话的真假。最终感性占了上风,泪珠也急速地砸向地面。
春水懊恼自己头脑发热,刚想说句话补救。
苏乐烟便疯了似的跑去怡莲房间,怡莲见她步伐凌乱满脸泪痕,呵斥道:“投胎去?”
“我弟弟到底怎么了?我要听实话。”苏乐烟咬牙,克制住自己。
怡莲见她盛怒,稀奇得很,双手一摊:“怎么?看你这样子是知道了?那又怎样,是你弟弟命不好。”
苏乐烟固执地发问:“他怎么会摔死?你明明答应过我保他平安!”
怡莲嗤笑:“也许马匹失控掉下去他还没死,之后被狼吃了吧。”
苏乐烟看着怡莲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表情,她突然猛地掐住怡莲的脖子,不断用力。
怡莲呼吸不畅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要没有我,你早死了!”
苏乐烟冷笑,贴近她,“要没有我,你才早死了呢。对了,你的脸色和你的衣服真配。”
怡莲因为缺氧,渐渐丧失思考能力,但她一直不服输地死死瞪着苏乐烟。
苏乐烟眯眼松开手,怡莲因为反冲力从椅子上摔下,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东西稳住身形,桌子上的茶杯茶壶‘嘭’地被带了下来。
正往二楼走的王妈妈听见巨响,寻声而来。
怡莲大口的呼吸,而喉咙的异样导致她咳嗽不止。
王妈妈看见屋内一片狼藉,又看见苏乐烟抱臂冷眼看着怡莲,她赶忙带着仆人将怡莲扶起。
怡莲此时缓了过来,冲向苏乐烟狠狠扬起巴掌,苏乐烟抬脚踹了过去。
怡莲被踹得连连后退,还是王妈妈和仆人合力稳住她。
“好啊!苏乐烟,翅膀硬了?敢骑在我脖子上撒野就别怪我不客气!”她猛地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花瓶砸了过去。
苏乐烟侧身躲避,花瓶砸向屏风,溅起来的陶瓷划伤了苏乐烟的左脸。
王妈妈看见苏乐烟脸上的鲜红长痕,霎时气极。又见怡莲头发散乱,言辞激烈,烦躁地抬手给了怡莲一巴掌,无情地开口:“把小姐给我关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将气氛带得低了个度,怡莲惊讶地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妈妈,脱力般靠在了红袖身上。
苏乐烟心力交瘁,对王妈妈说道,“我今日就不见客。”
王妈妈仔细看着那道刺红,点头交代道:“让李大夫好好看看。”
苏乐烟和王妈妈一起离开怡莲的房间,房门关上那一刻怡莲无声地流泪。
红秀抱着她,安慰道:“小姐,王妈妈只是——”
“她只是爱金银珠宝罢了。”怡莲含泪道,说完她转身朝着床榻走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苏乐烟回到房内,春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红着眼看着她。
苏乐烟与她眼神对视片刻,便移开视线看着地上的药膏,过了许久,她开口自顾自地感叹:“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吧。
我最初来到这里,王妈妈把我关进柴房,是你趁夜给我送包子。在我成为花魁其他姑娘想给我下绊子的时候,是你告知我青楼里的肮脏伎俩。在每每被贵员外折磨后也是你不辞辛劳地照顾我。
哪怕你是她派过来监视我的,这般种种我不信你没有真心待过我。
我和她的事情与你无关,我不怪你。你与她的事情若你需要,我能帮则帮。过了今日,怡莲不会再用你,你自己也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苏乐烟说完一长串话后,躺在长椅上半阖上眼,给春水时间思考的同时,也让自己沉浸在失去阿弟的痛苦当中,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春水吸了一下鼻子双手握拳,下定决心般开口:
“十年前,我爹好赌拿我抵债,我被那帮讨债的人卖到了这里。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讨公子们欢心,也被其他同龄的姑娘排斥,后来王妈妈打算把我转手卖到城外去,我被装在了一个泔水桶里往外运,是怡莲姑娘救下了我。她告诉我,我可以不用去服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只需要看着一个小姑娘。我满心欢喜觉得上天是眷顾我的。
就这样,我替她看了你十年。我常常恍惚,看到你就好像看见自己,你和我一样又不一样,我很羡慕你。你弟弟的事情我想告诉你,可是又受惠于怡莲姑娘。刚刚一时恼怒,便失了分寸。姑娘,若你还信我,以后我愿一直跟着你。”
苏乐烟抬手拍了拍下她的肩膀,闭上了双眼。
春水擦掉泪痕,红着眼拿起旁边的毛毯替她盖上。
午后雁经寺沉香袅袅,镜一跟随净定下山,从人烟稀少再到繁华闹镇,镜一十分不习惯。师父为了保护他,他将近十年没有下过山,突然接触热闹他烫手般想要逃离。
今日不知师父为何要带他下山,镜一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在经过点宝阁时,他叫住净定:“师父,徒儿想买些点心。”
净定拿了些银两给他,镜一买完点心后他们继续前行。
镜一双腿快要罢工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镜一抬头看着牌匾上“贾府”两个大字,这才反应过来。
贵府管家似等候多时恭敬地迎上前,“今日员外上京,家里的马匹全部出去了,辛苦大师跑一趟。”
“昨日员外已告知我了,无碍。”净定颔首向管家行单掌礼。
管家伸手为净定带路,镜一跟在净定身后,走入长廊他鼻子发痒不停地打喷嚏。
管家开口询问道:“小师父没事吧?”
镜一捂住口鼻闷声回道:“没事,这边花太多,我有些过敏。”
管家看着庭院盛开的花朵,介绍道:“我们老爷爱花,每年都会栽种不同的品种,所以我们这儿也叫花府。待会我让下人送些冰块来,敷一敷就能缓解。”
净空对于花草没有太多了解,就当他收回视线时,一株淡黄色形似喇叭的花闯进他的眼里。沿着这株花往后看,长廊拐角处有一大片类似的花朵。
净空眉心紧锁,他在经书上有看到过,这花名叫曼陀罗。相传佛祖在讲传佛法时,曼陀罗的花瓣就会漫天飘舞。此花可药用救人,但同时也可以害人。
至于贵员外在府中栽种曼陀罗的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通过长廊走入庭院,管家刚想开口。
一道尖锐的女声叫喊着:“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镜一被吓得躲到净定身后,净定镇定地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人影。
一旁的管家脸色突变,向下人偷偷使了个眼色,后难为情地朝净定解释:“这是老爷的小妾,她和夫人感情好,自夫人去世后受重创,逢人就哭闹。老爷怕她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就让下人陪着她在房间内。”
镜一揪着净定的袈裟一角,惊疑地看着走远的下人,又看向净空,不知道师父心里想什么。就在镜一疑惑之际,净空开口:“能否去尊夫人的房间?贫僧还需要一些夫人的旧物。”
管家见净定未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立刻道:“当然可以,我为大师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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