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九章 雪中谈天下
晏华说完,桃夭半敛眉,掩住眼底的一切情绪,与此同时,她暗暗将目光扫过昆仑的四执掌,妖族的四大妖,以及魔尊和鬼主,她想看看,晏华的话,是否能引得他们的共鸣?
然,魔尊和鬼主飞快地蹙起眉毛,脸上是明晃晃的不认同。
至于幽都的梵音,泽禹和冬青,亦没有出言赞同晏华的狂言。
剩下的昆仑四执掌,更是难掩眼中之无语。
桃夭敛下眉,也敛下了眼中一切。
她是神,可她只是一个不堪大用的神,她若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当初也不会拿命去搏妖族的一线生机。
二师兄看桃夭沉默,再次追问:「北冥神君,您怎么看?」
桃夭没有回答,她只是掐出一道空间置换符,一个瞬间便已落到别处,消失于人前,她最后说得一句话是:「这是人,魔,鬼,妖的天下,却不是本君的天下。诸位的前路到底在哪里,在于你们,而不在本君。」
「……」
漫天乌云,散去了,天,又变作了透亮的天,人世间的一切,又似乎和过去的每一天,一般无二。
立在四危山参天古木下的桃夭,抬眸遥望那犹如被人硬生生拔去一块的销恨山旧址,目光哀伤。
她忍不住在心里低问,兮辰,这算是他对她的报复吗?报复她在一千年前,选择将一切都抛给了他?
桃夭拂袖,巨大的神力,让被剜去的昆仑立刻拔地而起又一座山峰,山峰和旧日的销恨山,一模一样。
她飞身上山,山中白雪飘飘,桃花遍地。她只立刻一会儿,就觉得万般难受,也不知道景之那个疯子,怎么能在此熬过漫漫一千年?
欲哭却笑的她,拔下景之赠她的帝休,含在嘴里咀嚼。
皆说神草帝休能令人忘忧,然,帝休之灵力只能作用于凡人,类如她这等与生俱来的神而言,帝休不过是一株味道尚可的草。
「桃——」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人声,满心期许的桃夭飞快回身,却见陆离立在十步之外,面色复杂。
桃夭藏住失望的嗤笑,和气地问:「陆师弟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桃夭摇摇头,而后衣袖再一甩,苍茫的雪地里凭空多出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放着一壶热酒,并两个青瓷杯盏。
「陆师弟不介意的话,陪我喝两杯?」
陆离稍稍犹豫,抬步上前,坐到了桃夭的对面:「你……真的是九天的神君?」
桃夭失笑:「我是不是神君,很重要吗?」
「……」
陆离垂着脑袋,摇摇头。
见他比自己还失落,桃夭稍稍振作心神,随口问了一句:「山中弟子尽归了吗?」
「我不知道。」
「诶?」
「我上山时,他们还立在昆仑山下,沉默地和人修站在一起。」
「是吗?」桃夭低喃着,提起酒壶,为陆离倒了一盏酒,「这是昔日重泉水月楼里出产的望月,被藏在景醉一千年,当是纯酿中的纯酿,以你的修为,浅尝则可,莫要贪杯。」
陆离半抬眼皮,瞥了一眼青色的酒水,没有伸手。
桃夭也不在意他喝不喝,她自己端起酒盏,抿了两口。也不知是不是望月放得太久,总觉得喝进嘴里,有一丝呛鼻的酸涩。
许久,陆离才憋出一句话:「北冥神君,我……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神会那么坏?」
陆离面色一僵,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陆师弟,我也是神。」
陆离急忙站起,
慌忙摆手:「桃师姐不一样!」
「呵呵……」桃夭大笑,尽管她的心里并无半点喜意,但笑着笑着,她又停了下来,「不,我也一样。」
「……」
「陆离,我还是那句话,若非你自困于昆仑,你即便天真如幼儿,便也不会事到如今,还问出这般天真可爱的问题。」
陆离脸色绯红,难掩窘迫。
「自天道有成那日起,世间就同时有了六族,神,仙,人,魔,鬼和妖,六族最初并无高低贵贱,善恶好坏之别。
不过是随着时间的推演,各族因为不同的行事风格逐渐发生了碰撞,或理解,或认同,或争端,或敌对,才渐渐有了后来的诸多论断。
你所知道的一切,皆属于人的认知,而非六族共识,更非天道本意。」
桃夭的话,让陆离眼底的茫然,越发地强烈。
「不懂?」
陆离摇摇头:「师弟愚钝。」
「那我问你,千年大战,在你看来,神仙很坏,人又坏不坏呢?」
「我……」
陆离未答,桃夭却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不坏,是吗?」
自觉被鄙夷的陆离,出言辩解:「北冥神君,我以为人只是有些愚昧,他们是太相信神仙,故而才被蒙蔽,人最多是蠢,却不是坏。」
「错!」桃夭扬声,驳斥了陆离的说法,「若照你所言,那么神仙也算不得坏,云清之谋划,却不是两山尽知。」
「可最终他们知道了啊!」
桃夭嗤笑,反问:「只他们知道了吗?人便没有知道吗?」
「……」陆离颓然,再也说不出来。
「人间有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神,仙,人,魔,鬼,妖皆如是,这,无关对错,而是生存之道。」
说着,桃夭挑眉,正视三观被彻底击碎的陆离:「陆师弟,去人间,去更多的地方看看,等你想明白了,你也就踏上了修仙之路。」
陆离欲勾唇,却先落下一行泪,他用力擦了擦眼角,缓缓转身,背影怆然。
望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虚无的身影,桃夭幽幽一叹,端起一盏酸涩的望月,一饮而尽。
她一连喝了数杯望月,喝到醉意朦胧,然后,她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戳她的脑袋,她急忙抬眸,以为自己还是不懂事的桃夭,累得景之以纸鹤来督促她。
然,戳她脑袋的,不是一只纸鹤,而是几朵从枝头坠落的桃花,她失望地轻叹一口气,再一次趴了下去。
「小师妹?」
桃夭眨眨眼,郁闷地瞪着表情谄媚的二师兄。
二师兄只当不觉桃夭的郁闷,他自顾自地坐下,说:「一人饮酒伤身伤心,不如让我来陪小师妹同饮?」
此人还真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无事北冥神君,有事小师妹。
「二师兄不忙?」
「……」二师兄眼角一抽,仿佛被戳了心窝子般,痛苦地抬袖抹泪,悲怆干嚎,「不愧是北冥神君,不用我说,就已经心如明镜。」
「哈?」
二师兄假作忙于擦泪,但他的狐狸眼里哪里有一丝泪意?
「既北冥神君心如明镜,不如请神君大发慈悲,为我等凡夫俗子指点迷津?」
桃夭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累得很,没空陪二师兄演戏,还请二师兄另寻高人。」
「小师妹——」二师兄一边再次凄楚干嚎,一边一个错步,揪住欲走的桃夭衣角,戚戚哀哀求道,「便就是看在景之上仙的面上,也恳请神君垂怜昆仑。」
「……」
「再说,若神君真不想管人间事,何至于还留在这里?」
桃夭挑眉,怒戳天幕:「天门已关,你让本君去哪里?还是说,昆仑本君呆不得,你非要逼本君滚蛋?」
一滴泪,生生跃出二师兄眼眶:「小师妹——」
「罢了……」桃夭长叹一口气,抽回衣角,坐回了石桌前。
二师兄见她愿意留下,才又小小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叫上仙心心念念的神君,北冥神君真真是心怀天下。」
「二师兄,你若再提他半句,你信不信本君让你再也找不到?!」
「……」
桃夭揉揉太阳穴,让自己醒了醒神:「二师兄跑来哭诉,是搞不定人修,还是说服不得妖族,又或者是劝不住魔尊和鬼主?」
二师兄长叹一口气:「人修倒是想退,但魔,鬼,妖拦着他们,不许他们走。」
「哦。」
见桃夭只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二师兄眉间的川字纹更重了:「神仙二族或许是算计了妖,魔,鬼,但人修到底是稀里糊涂被利用,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顺势而为,事到如今根本说不清楚。
可这些人修端得脾气臭,事到如今,还不肯认错!若他们不肯诚心诚意地认错,妖族又怎么肯善罢甘休,放他们离去?」
桃夭敛眉,将石桌上的酒换成了水,然后替他们各自倒了一杯,她一边倒水,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所以二师兄是个什么想法?」
二师兄答,却小心翼翼地看着桃夭,似在揣摩她的意思:「嗯?」
桃夭也无意藏心思,她问:「譬如妖族的晏华,他觉得神仙太过可恶,有些事便不该就此作罢,哪怕打上九天,也在所不惜。」
「打……打上……九天?」二师兄错愕。
桃夭被他的结巴闹得满眼不屑,她以为,至少二师兄不该错愕,却不想,是她高估了对方。
约莫是桃夭的不屑太过明显,以至于聪明的二师兄立刻揣摩出她的心思,他试探地问:「小师妹的意思是,打?」
桃夭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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