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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庭书院一位侯姓夫子很喜欢李翰,常在家提及他的聪颖出色,这让侯夫子的小儿子很是在意。侯家小公子刚刚舞勺之年,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会轻易服输,见父亲总是夸赞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自是不服。他虽也在澜庭书院读书,但与李翰并不相识;一日,他打听到李翰要出学院归家,就想在路上拦住比试一番,当然心里也存了戏耍之心。毕竟一个乡下土包子怎么能入了书香之家小公子的眼。
偏那日李翰被同窗拉去书肆看新科进士的墨程,想买来研读一番,所以无意间与侯家小公子错过了。小公子没见到李翰,却与奉了父母之命到书院接李翰回家的李山和李河碰了正着。得知是李翰家人,侯小公子忍不住冷嘲热讽一番,这让本就对李翰心有怨气的两人更加恼恨。
两人一番商量,隔了两三日,遂假借李翰之名,将小公子引到了一处僻静院落,迷晕后送上了一个青楼女子的床榻。小公子醒来后,吓得哇哇大叫,青楼女子可不管客人是谁,只要钱财,否则不肯放人。小公子无法,只得交代了家里住址,青楼女子遂差人上门索要嫖资。侯夫子得知后,气得当场晕厥。家人一边慌忙派人拿钱赎回小公子,一边赶着去医馆请大夫救人。一番忙活下来,总算处理安置妥当。
得了空,侯家一番查证,自是恨毒了李家。不过因顾忌小公子的名声,不敢张扬,但事因李翰而起,侯夫子怎可善罢甘休。于是侯夫子联合学院里交好的夫子和学生对李翰百般刁难,最终逼得李翰只得离开澜庭书院。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不想联系其他书院才发现,竟没有书院愿意接纳李翰,原来李翰一家奴籍,还手段下作、卑劣恶毒的名声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李翰自此断了求学路,只能暂时归家,想着躲过风头,总有拨云见日之时。谁想一日心情烦闷,喝了一盏李河倒的酒就稀里糊涂摔成了残废。
后来每每回想当日,他除了晦暗的天色,只记得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还有李河的哇哇大哭。不足幼学之年(十岁)的李河有那么恨他么?他不确定。但他怎会上了树?怎会从树上摔下来?他没有任何印象。是李山么?他想了无数次,也不得结果。
这些年,他自怨自艾;冷眼旁观父亲兄弟做下种种恶事,也无比蔑视他们的诸多蠢行。他曾那么意气风发,在同窗聚会上唱和出“山河在左风云会,书剑在右马蹄疾”的豪迈之句,一时在学院传为美谈。可一朝落魄,谁还记得他的少年意气和惊艳才情!
他离不了庄子,才惊觉他的父亲兄弟是怎样无耻恶毒;他鄙视甚至憎恨他们的行事为人,偶尔心软也会伸手帮一把如吴姑娘一样被他们凌辱的人,但也只是偶尔。他冷血得很,自己一个残废活得行尸走肉一般,那些四肢康健的人何须他相助?
他恨李山,觉得若不是他害了侯家小公子,他怎会被断前程?他恨李河,觉得正是他的酒才害得他人鬼莫辨。他于是钻研药草,自己调制配方,下到茶酒饭食等所有入口之物里给李山、李河。
不知道李山是不是有所察觉,他从不碰经他之手的任何吃用;而李河那个蠢货却喜欢盯着他落魄的模样大快朵颐。他下了多年的药,待到吴姑娘来他身边照顾之时,李河已然上瘾,状态逐渐不对。当日赵濯伤了李河,他觉得机会可用,就加大了药量,让李河身上的沉疴发作。
他觉得自己骨子里浸着李家血脉的恶,他想折磨得李河生不如死。看他疼痛嚎叫,看他癫狂发怒,看他贪吃如彘,看他同样躺在榻上不良于行,本以为会痛快酣畅,可他又没有。他那么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诧异。是心死了么?也对,行尸走肉,心自是死的,连开心都没有。
他今日能来赵荑的院子,不过是尽为人子的本分。毕竟,他得李家供养才活到今日。他其实是盼着赵荑把李家的人,包括他自己杀光了才干净。偏赵荑只几句就揭了那一层遮羞布,羞耻感让他无处遁形。
他愣愣地看着窗子上映着的一片暗影,不知是窗外挂了什么,还是树影婆娑。
“你被自己兄弟害成这样,就不心寒么?居然还想着帮他们做这做那!”赵濯的话把他从梦一样的虚幻中拉了出来。
“他们毕竟是我的兄弟。”李翰闭了闭眼,语气没什么起伏:“何况他们当时年少,不过为了出气,哪里会想许多?”
“这说辞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父亲说与你的?”赵濯的口吻分辨不出是好奇还是嘲讽。
“无甚区别。”李翰忽然觉得厌烦:“究竟想怎样随你们,不必多言!”他歪向床里侧,闭了眼睛。
“李山从县里医馆买了安神的药,药是医馆的杨老大夫所开,吩咐了他的徒弟,当时还是小医童的刘大夫抓。两人之所以依然还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刘大夫认识李山,而当时你李家的话题满天飞。李山说你回家后夜不能寐,药是抓给你的。刘大夫年纪小,自然好奇,就只顾说话,竟然因为分神抓错了药材,学医以来第一次被杨老大夫狠狠责罚了一通,至此再也不敢行医时候心存杂念。”赵濯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看李翰虽然闭着眼睛,但逐渐绷紧的面颊和因为咬紧牙已然鼓起的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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