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陆知杭和阮阳平自那日商议好后, 本欲双管齐下,他从李良朋的亲眷下手, 整合对方收受太子贿赂的证据。
而阮阳平则是负责探查案件的进度, 可谁也没料到,意外来得如此突然,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皇帝已是定下了五日后发落符元明的决定。
“怎么会……”陆知杭神色凝重, 明明昨日师兄才跟他打了包票, 皇帝如今还在搜寻符元明插手灾银的证据, 短时间内不会如何才是。
倘若是别个官员, 以现今的证据足以定下死罪了,正因为这嫌犯乃是符元明, 才给了他一次机会, 又为何突然变卦?
“我方才从我爹口中得知,就匆匆赶来与师弟说了,可师父自始至终都没承认过,陛下莫不是要屈打成招?”阮阳平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双眼稍显疲态。
“有人对师父用了刑?”陆知杭一怔。
“这会想知道牢中的情形, 怕是难了, 线人最后来报, 师父好像是被压去逼供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阮阳平眼眶微红, 攥紧的手心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话没说尽, 可结果显而易见。
“……太子怕是等不及了, 迟则生变。”陆知杭抿紧嘴角, 眉头蹙得愈发紧。
他们焦急, 太子殿下比他们更急迫, 哪怕没牵涉出他本人来,可皇后母族犯下如此大的罪责,必会重罚,削弱他的党羽势力。
更严重者,就是被皇帝发现这事乃是由他牵头默许,废太子几乎板上钉钉,没有人会比他更想把这件事坐实。
“我绝不能看着师父被屈打成招,师弟,罪证可是整合好了?”阮阳平耐不住心头的焦急,询问道。
符元明被屈打成招的可能性极小,可正因如此,对方才极有可能被活活打死,哪怕留了情,日后从牢狱中脱身,又哪里有命活下来?
“整合好了,可是要托阮大人呈上去?”陆知杭也知此事耽搁不得,连忙应了声。
他为了此事,可谓是昼夜不歇,就想着快些把符元明救出牢狱中,只要对方一日被关押,他们就放不下心来。
“我爹……怕是不愿在明面上掺和,只能我亲手递到督查此案的梁大人手中。”阮阳平说到这,沉默了会。
“无碍,若是能亲手交给梁大人,自是极好的。”陆知杭宽慰了几句,并不全然是为了安抚阮阳平。
梁大人在原著中并非站队太子云磐的,否则也不会在阮城刺探符元明现况时,还会透露些不重要的消息来。
对方只要不是太子的人,在收到他们所写的信件时,就会着手核实,三日的时间绰绰有余。
甚至,梁大人极有可能把这信呈给皇帝过目,说不准对方就暂时停了五日后的发落,重新审查后再做决断。
想到就做,事情紧急之下,陆知杭并不敢耽搁,近乎争分夺秒地抄写好了前因后果,又检查了几遍才递给阮阳平。
“定不负师弟所托。”阮阳平面色肃穆,揣着怀里的由陆知杭整合的罪证,郑重道。
陆知杭眸光明净如水,看着师兄的神情,淡然笑道:“事关师父性命,我们师兄弟皆为此忧心,我自是明白师兄比我更想师父能安然无恙,知杭也盼着师兄能乘胜归来。”
两人互相叮嘱了几句,阮阳平就给梁大人下榻之处递了拜帖。
如今这节骨眼上,本不该节外生枝,冒然见客,容易被旁人生出口舌辱他清誉。
可梁高逸明面上虽是没有站队,心底却对符元明的高风亮节钦佩不已,圣上态度不明,只管让他呈上证据,着实让人摸不准他的想法。
作为本案主要追查的官员,梁高逸对其中的关节了解的比身处局外的陆知杭和阮阳平之流要更清晰。
灾银十不存一,这等骇人的数目绝不是区区李良朋能够吞下的,层层剥削下,到了李良朋手里哪里够得上拨款时的一半?又怎么可能主谋只他一人。
符元明除了李良朋的一面之词,根本查不出任何能与灾银牵扯到的证据,反倒是太子党处处透着疑虑,梁高逸心里犹如明镜般,哪里不明白符尚书深受冤屈。
想至符元明这等一心为国的清官,致仕后都要蒙受不白之冤,梁高逸目光犀利如鹰,沉声道:“既然阮公子直言有要事见本官,你就去请他进来。”
“是。”通报的小厮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粗布麻衣的家丁身后就跟着一位相貌堂堂的书生,出现在了梁高逸的面前。
“梁大人!”阮阳平这一声梁大人喊得铿锵有力,许是有求于人,少了平日里的恃才傲物。
“阮侄儿请起。”梁高逸自上而下抚过长须,缓缓道。
“梁大人,我此番前来是为了符大人贪污一案。”阮阳平好不容易得到了梁高逸的接见,根本无暇寒暄客套,恨不得当下就把证据呈上,好还他师父的清白。
“侄儿细说。”梁高逸紧盯着阮阳平瞧了一会,追问道。
阮阳平听到这话,当下就把怀中的罪证和信件都一一递给了梁高逸,直截了当道:“我这几日细查下,惊觉关大人竟在科举中取了一名胸无点墨,十年连着落榜的读书人为秀才。
几番探查几下,这秀才原是李良朋之子,李睿识!
且这李睿识无缘无故,连日有人花几百两银子的高价收买他的画作,这买画之人竟是曾献过美人,攀附上关大人的地主。
关大人无缘无故为何许了这么多好处给李良朋?要知道符大人为官时,向来与太子殿下不对付,前个月更是在陛下面前弹劾太子。
而这李良朋与符大人几十年来都是至交好友,没少和殿下唱反调。
怎地关大人身为太子殿下的表舅,在太子党押送灾银不利,染上贪污风波后,反倒不忧心殿下前程,只管给昔日政敌许好处?
符大人之所以被捉拿,定为疑犯,不过李良朋一言之词。
这刻着印章的官银是当日寿宴时,李大人在满座客人面前送来的,只需召来那日的宾客询问,就可得知符大人曾想当众看一看这贺礼,反倒是李大人推辞。
试问符大人有祖上余荫,家财万贯又孤家寡人会去贪图这灾银,自毁名声吗?
试问哪个贪污之人会在大庭广众下,让同僚把银子当做贺礼送来,还想打开瞧一瞧?
就连那书信都不愿销毁,只等着官兵来了,好物证俱全?”
阮阳平越说,神情就越发的激动,他不懂他都知晓的道理,圣上为何就不明白呢?
梁高逸听完他慷慨激昂的话,沉默良久后问道:“除了当日的宾客,还有何证据?”
“这书信的由来,晚辈已在信件中道明,也有实物可证,大人试验一番就能得知。
至于李睿识今年院试的卷宗,只需大人调过来,在宣李睿识当众做文章,就能看出苗头,其人才学,绝不可能登榜。
烦请大人把此事禀报圣上,深思熟虑后再做决断,莫要屈打成招,寒了忠君爱国之士的心。”阮阳平说罢,行了一个大礼,面上满是诚恳。
他对梁高逸抱着很大的期望,对方也是他唯一信得过,并能把罪证呈到皇帝面前的人了,换作他人,阮阳平都担心这些消息会被拦截。
梁高逸鹰隼般的锐利双眸落在阮阳平身上,对方不卑不亢,似乎对自己的审视并不退却,挺直腰板一派正气凛然。
梁高逸见状,收敛住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转而朗笑出声,赞许道:“阮侄儿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更具才学,这信我定替你呈给圣上过目。”
梁高逸的话音一落,阮阳平眼眶没来由地泛起了热,他果真没有找错人!
“梁大人的恩情,阳平没齿难忘。”阮阳平忍住心酸,又是作揖致谢。
请人送走了阮阳平,梁高逸把视线重新探向了对方带来的东西上,在瞥见李睿识所作的画时,嘴角没忍住抽搐了几下。
“这画的,莫不是夜叉?”梁高逸品鉴过后,猜测道。
可怜生得芝兰玉树的陆知杭,因为一幅画声名被害。
梁高逸把东西过目后,朝边上候着的小厮吩咐道:“备好马车,本官要见陛下。”
————
送完罪证的阮阳平难掩激动,虽说不过是漫漫长路中的临门一脚,可有了盼头后,人的精气神就全然不同了。
他没顺道回阮家,而是拐了个方向去了符府,见到师弟就喜不自胜。
“梁大人已是应下了此事,想来圣上过目后,必能明白师父乃是为奸人所害。”阮阳平下意识就想抱住陆知杭,在瞥见师弟的脸时,没来由地一红。
“若是能让李良朋亲口翻供,这事就板上钉钉了,可惜了。”陆知杭低头注视着喜上眉梢的师兄,抿起了一抹笑意。
“哼,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提起李良朋,阮阳平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把他千刀万剐。
陆知杭能体会到师兄厌恶李良朋的心情,当下只管着附和,听着对方长篇大论足足骂了一个多时辰,渴了就让陆昭倒茶。
只能说,不愧是文人,骂个人都能变着花样反复鞭打。
陆昭原本还兴高采烈地跟着一块骂,到了后头只能无奈地望向自家公子。
要是没人拦住,只怕他师兄能从早说到晚,嗓子哑了大半都锲而不舍。
好不容易送走了阮阳平,陆知杭方才从竹园踱步回了自己居住的庭院,心底没来由的一空。
偌大的院子少了盛夏时节的蝉鸣声,冷冷清清不见符元明骑着自行车溜达的身影,恍惚中,好似还少了点什么。
陆知杭转悠了几圈,在瞥见自己藏在柜中的蜜饯时,方才回想起来他究竟忘了什么。
把那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蜜饯放在手心上,正是当时他嫌药苦,云祈送给他的那颗,一直存放在木盒里,舍不得吃。
“我忘了……他。”陆知杭怔怔出神,喃喃自语。
诚然这几日因为符元明被捕一事,陆知杭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伤情,可也绝不可能把云祈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当时阮阳平提起,只怕他至今都想不起来。
那种感觉颇为玄妙,非是忘却了他们相知相爱的场景,那些记忆不少仍残留在脑中,而是被堆放在了角落处,好似有无形的东西在阻止他回想起来。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陆知杭眉头一皱,心尖密密麻麻的好像有蚂蚁在啃噬般心慌意乱,他放下手里的蜜饯,翻找起了医书。
只是,屋内仅有的那几本都被他反复翻阅过,其中有关于解忧的记载早就烂熟于心,重看一遍根本无济于事。
可忘却云祈,是陆知杭万万不能接受的后果,他不敢去赌自己日后不会逐渐遗忘。
“夜莺,备马车。”陆知杭神情变得凝重,低声吩咐道。
他要去见王大夫,除了对方,陆知杭实在不知该向何人询问有关解忧的事情,倘若误食了,可还有法子能解除忘情的药效呢?
陆知杭路上思绪纷飞,怎叹去到王大夫家中时,却被告知了对方外出看诊的消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沧县,吃了个闭门羹。
————
淮阴山庄依山傍水,重峦叠嶂倒映在清澈如镜的湖面上,只是少了往日莺莺燕燕的欢笑声,只剩一片沉重肃穆。
金碧辉煌的大堂中,梁高逸躬身低垂眉眼,并不敢直视主位上威严庄重的男子,绷紧脊背只管做出恭顺的模样。
静谧的室内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仅剩下当今的皇帝陛下,云郸翻阅书页的声音。
这般诡异的氛围持续了足有两刻钟的时间,云郸将手里的书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神色淡淡道:“难为爱卿为此案劳力费心,这信我已是看完了,你且退下吧。”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就连态度都没明确表明,可梁高逸听罢却是心底一沉。
没有表态,就是最坏的结果。
既然没有提及五日后发落的事情,就说明此事照常,至于结果会不会因为这些证据而改变,可能性微乎其微。
陛下若真有心查下去,就会在看完书信后宣召相关的证人,如今一言不发,根本就没有循着蛛丝马迹彻查真凶的意思。
“臣……告退。”梁高逸权衡过后,到底没敢赌上自己的仕途,多问几句。
这书信倘若所言不虚,加之他们先前查到的证据,太子几乎难逃其咎,陛下既然不愿多说,他除非是想跟着皇帝对着干,否则绝不能多嘴。
梁高逸出了淮阴山庄,脸上神态莫名。
他挣扎了片刻,对着跟随在身边的心腹吩咐道:“你去把这事告知阮公子,切忌暴|露行踪,莫要让人知晓了。”
能做到这个份上,梁高逸自问对得起符元明了,再多的他也没那个能力去做。
在梁高逸嘱咐心腹行事时,暗无天日的牢狱内暗流涌动。
听着眼前人附耳凑过来说的话,李良朋眸光微闪,哪怕早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真正得知自己不日就要问斩时,心情还是有些恐惧。
“你还有何遗愿?”那人面无表情,问道。
要不是这老不死的手里握着太子殿下的罪证,他们哪里会在意对方的感受。
浑浊的双眼盯着前方许久,李良朋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看着呆滞了几分。
有他儿时娘亲替他缝补衣裳,有新婚燕尔,妻子洗手作羹汤,也有与好友谈笑风生,畅谈雄心壮志。
这些画面如走马灯般,最后只剩下了李睿识尚在襁褓时,稚嫩纯真的模样。
“我要见我儿,最后一面。”李良朋嗫了嗫干裂的嘴唇,喃喃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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