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狗剩
徐蛮把断了颗头的凄土人拖回自己的泥巴小屋里,就虚脱地跌坐在个椅内,满心空荡地开始发呆。
无疑的,不用再做个奴婢与下等人,可以挺直脊梁骨跟头颅去过日子,让她感到种从未有过的轻快感。
但与此同时的,这份剥离的冲激也让她满怀着说不出的悲伤。
她从九岁就去到了凌渊的身边,陪着他慢慢长大,经历过各种兄弟间的生死倾轧。一路从凡间界走到了修真界的元婴级别,再加上上辈子还陪他坠魔了三百多年。
以至于徐蛮把面对有着凌渊的日子,已当成了种赖以为生的根骨与习惯。
虽然这种习惯有些阴郁与孤独,可她也已经适应了太久。
这下子猛然抽身出来,戒断的反噬力太强,让她一时难以抵受得又开始落起泪来。
没有经历过此种情形的人,是绝不会懂这种感受的。
徐蛮摇摇晃晃地撑桌而起,走到里屋她那朴素又廉价的梳妆台前又坐了下来。
镜中的女子,已用回春丹恢复了十七八岁的姣好容貌。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是正含满着水波,一张樱桃小口也因隐忍哭意而咬得红艳。
说老实话,徐蛮从不自认在样貌上差了傅琳琅哪里。
可一个人的出身,真的太重要了。
傅琳琅的骨子里与面上,端着的全是自信与傲气。而她徐蛮的眼中与骨子里透出的,全是股小家子气的自卑与畏缩。
哪怕是长着张再好看的脸,也因这份气质而黯淡得毫不出彩。
像个灰蒙蒙的,只配在角落里平平无奇活完一生的路人甲乙。
徐蛮因此而陷入了颓丧与自嘲里,并规划着未来要做出何种改变与要怎么样去生活才是。
可愣去了前半夜后,徐蛮又重重地吐出口郁气的放弃了。
她发现人无法改变出生,也不能否定自己的平庸。她没有如凌渊与傅琳琅那样的天资,她只是个三灵根的废物小菜鸡。
所以不打算好高骛远地去学任何谁的生活模式,只打算脚踏实地的做个万千众人里的寻常者。
但可在这样的基础上,稍微比从前与上辈子要放纵肆意些。
毕竟这辈子,她已做出了不同于上辈子的改变,不再是个奴婢的身份了。
想通了这层后,徐蛮抹了眼泪的把她的睡房打量了个遍,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包收拾的。
可她仔仔细细地从里屋看到外屋,又从外屋寻到里屋,也发现是真穷得没什么可再收拾的。
一些稍觉得重要的东西,她都收在了随身的储物袋里,虽说这个储物袋也穷酸得可以。
徐蛮赶紧又坐下来,把储物袋上的系绳拉开,将里边的所有零碎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这才发现漫长一甲子有多的时光时,她所有的身家连张桌子也铺不满。
其中最大的物件,是套天寻宗初等内门弟子的统一服饰。淡淡的天蓝与白色搭配而制,衣袖与下摆处绣有金色的小祥云图案,外加件轻透缥缈的薄纱。
这套初等的内门弟子服,也是徐蛮很久很久之前偷偷拿符跟人换的。
她还记得某年,她特别羡慕那些可以自由来去笑闹的弟子,向凌渊提出了也想去拜个师父修行这样的话。
可凌渊却将她久久一番打量,驳了她的提议。说什么她的资质只有这个样子,纵使离了他去了别处,也是个打杂至死的命。
说什么在哪打杂不是打杂啊,做生不如做熟。别的主子对她,说不定还没有他对她来得大方。
大方他凌氏祖宗的先人板板。
她徐蛮至陪他由皇宫里出逃那天起,又到在天寻宗里做了他几十年的婢女,就没收到过他半文钱与半块灵石的月例。
她生生是给他干了几十年的白工。
至此,徐蛮这才醒悟到凌渊说那话时带着的嘲讽与刻薄味儿有多重。
所以,这么几十年里,他为什么要苛待她到这种地步?
徐蛮不解,恨不得再去找他清算一场。
然而,她却是再也不愿见这人,再经受一次他的无情伤害,再心魂欲碎的道一次话别。
所以,就这么的同他把所有过往斩断的画上终结吧,无谓再去多添什么羞辱了。
想到这里,徐蛮又收敛心神地开始盘点桌面上她所有的身家。
除开一套内门弟子服之外,最多的是凌渊的师弟们所制的半成品,或是不满意扔掉的残符。
她把他们不要的东西,像个捡破烂的乞丐一样,小家子气的全偷偷捡回来当珍宝一样藏起来。
想着说不定哪一日,她就能用得上。就这么扔掉,也实在太浪费了。
偶然一次,她这偷摸的小举动被凌渊给发现了。他虽没说什么,但眼神里全是对她的失望与鄙夷。
但抱歉啊,她就是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穷鬼。既然知道她都穷成了这样,为什么不适当地发她点奴婢该有的工钱。
漫漫几十年的光景,像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样对她。
徐蛮又开始恨起的觉得自己脑子有大坑了。
都这样的人品了,还有什么可念想与不舍的。
她气狠地将桌上一堆的次品符箓全整理好的收回了储物袋里,又开始清点其它物件。
辟谷丹、回灵丹、止血丹各一瓶,还有柄适合女子所用的短剑。看起来花里胡哨的镶嵌着不少宝石,可也真不是什么好货,杀伤力比个凡间的武器也强不了多少。
其余的,也都是点不值钱的零碎。
徐蛮把这些东西全放回了储物袋里,才把视线定格在了桌面的最后一样东西上边。
那是个她亲手所绣的荷包。
布料是她入了天寻宗之后,悄摸捡垃圾积攒了很久,才淘换来的一块好布料所制,绣工精美得半点也不比宫里年长的绣娘们差到哪去。
而且这荷包里,并不是空的,里边装了把浓厚如墨的断发。这断发是凌渊的,也是他亲自割下。
那个雨夜,皇帝命了人强送凌渊出逃。刚出了帝都的那扇城门,凌渊就停下脚步回转身去。
一把抽出腰间随身的配剑,割断自己的头发弃于泥水交加的地面上。
并咬牙恨道,从此以后,世间便再无十九皇子凌渊。而他自己,也再无爹娘。
徐蛮懂这种感觉。
人之所有会有大恨,是因为在恨之前有着太深的在乎。
凌渊仰慕自己的父皇,皇帝也宠爱他这个幼小的嫡子。可他再纵着他,也不可能为了他一气之下杀掉一群的儿子。
所以,皇帝对凌渊这份宠爱,是分均数十人之中的一份。而凌渊对他父皇的这份在意,却是单一而向又执烈的。
所以,他才会那么难过的断了自己的发。在马上奔驰时,搂着她的腰哭得像个孩子。
然而,他恐怕也不知吧,她偷偷拾起了那断发,又把它洗干净凉晒好的藏在了这个荷包里想送给他。
因为只要是人,便总有个来处。虽不是那么的如意,但哪怕怀念起来是痛恨,也可激励人有种求生去报复的意志。
而不是那种将心灵全坠入了冰寒里,看世间所有皆灰暗的反讽与挑衅着。
哦不,也不尽然,最起码他看傅琳琅就挺顺眼的。但凡有什么好物,都不忘往她那儿送去。
可纵使这样,傅琳琅也没对凌渊动过心思,也没能拯救回他已冰冷透顶的灵魂,反拖他入了魔障里。
从前有一回,徐蛮曾把这个装着断发的荷包送给凌渊。可修真界里的储物袋比凡间界里的不知好用多少倍,他当下就回绝了。
所以,徒留下这个东西,送不出去的放在了徐蛮身上几十年又几百年光景。
徐蛮想想自己付出的心意,又想到被他苛待至此,就猛地升起股不服来。
外加上他今日,还捏断了貌似她模样的凄土人脖子。
呵,难道就只有他会捏人偶吗。她徐蛮在泥巴地里玩耍时,他凌渊还是个连泥巴人都没见过的蠢货呢。
一想到就恨,徐蛮也立刻借着这股恨意把整理好的储物袋别回腰间,大步回到了厅里看着倒在地上没有头颅的那尊凄土。
凌渊待她,可真真是下得了狠手的。上辈子那些想把她的人头送上去给他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都用不着他人来费力动手,他自己就可以拧断她的人头了。
徐蛮于气恨中的做了个很狂妄的决定,她决定报复一把的出出心中这口气。
是以,迅速脱掉凄土人身上的衣服,好一顿揉搓又将它变回了什么也不是的土团子。
然后,从储物袋里掏出那个荷包拿出那把断发,又摸出三张金刚不坏符箓。
把这些东西,全塞进了泥团的中心位置。
等弄好后,徐蛮就开始搓泥人了。
出生于穷困农户的人,玩起泥巴来总是比出身金贵的人要强上太多。所以不到一个时辰,徐蛮就塑出了尊凌渊的人偶来。
她太熟悉他,不论是哪一处都塑得唯妙唯俏的。只是因为体量不够又少了个头的关系,身高上没有本尊那么高而己。
从前徐蛮只到凌渊的胸前,而现今却与这个凌渊的傀儡人可以平视着。
凄土只是凄土,用它塑出的人再像,也只是个看起来像的死物而已。若想让它动起来,还需要人血。
当年凌渊为了制成傅琳琅的凄土人偶,也是放过自己的血的。然而如今,又轮到她为他放血了。
真真是太过傻白又惨虐,不过徐蛮想着她的戒断得需要个过程。
所以她痛快地又从储物袋里摸出那柄花里胡哨的短剑,一把割破了手指,以血指点上了凄土人偶的眉心间。
长夜漫漫清寂里,徐蛮满心怀恨地捣鼓着傀儡人,也不见了先前的悲伤。
等差不多拂晓时,傀儡人终于睁开双眼走动了几步。
那习惯性昂首的动作,似极了凌渊的模样,但一看眼神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透亮而又呆泄,一看就知有异的非人是傀。
所以傀儡人果然是个不怎么样的鸡肋。
但它也能望梅止渴,驱而泄愤。
徐蛮止了手指上的血,又从储物袋里拿了那套初等内门弟子衣服给他穿上。这才把他牵到椅子边上站好,自己反累惨地坐了下去。
缓了下心中再见到这副模样的伤感,恨恨地对着傀儡人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奴才了。等我什么时候真正戒断了,觉得出气的舒坦了,就放了你自由。”
过了会儿,徐蛮尤觉不解恨,满怀恶意地侧目望上去,笑道:“我也高高在上一回的给你取个名儿吧,从今往后,你就叫狗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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