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船桨破开水面,打散了江上倒映的晚霞。
从沧麓书院出发、前往江南贡院的大船载着今朝赴考的学子,顺着江流驶往陈桥县。
原本这次由副山长带队前往江南贡院,船上的气氛应当是轻松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今日在出发前会在书院门外遇到忠勇侯之子。
风珉既要用身份来抬架子,索性就露了个彻底。
他不仅搭上了沧麓书院的顺风船,而且还以人手没有多少的理由,让人去雇佣了宏威镖局的人保护他上路。
镖局雇来的镖师就在他们后头独立包了一艘船跟着。
沧麓书院的学子大概没有那一届能像这一届这么有面子。
船舱中,书院的副山长刚刚送走了这位小侯爷。
他坐在桌前,看着杯中微微摇晃的茶水,叹了一口气:“勋贵子弟。”
——真是任性。
留在他身边的书院教习则抚了抚自己的短须,笑着道:“小侯爷身份尊贵,当然是要小心谨慎一点。”
江南才刚乱过,而这里的统兵也不可能像京中禁军一样对他尽心,所以雇佣些镖师同行也是聪明的做法。
他劝慰副山长,“虽说麻烦是麻烦了些,可跟小侯爷同行,路上肯定更加安全。”
这倒是实话,副山长神色缓和了些,就宏威镖局的名头,还有后面那艘船上站着的孔武有力的镖师,也不知谁不开眼了才会来劫他们。
船上的房间多,本来是四名学子一间,不过风珉带着两个侍卫,就正好跟陈寄羽凑成了四人。
同书院的副山长再次寒暄了一番之后,他回到了船舱中,跟陈寄羽再次详细复盘了一遍情况。
从胡三婆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他们带着,陈松意挖出来的那些符他们也收着,在桥尾镇买来的药材则放在了一家客栈里。
至于还留在桥尾镇的那些孩子,风珉也给京城去了一封信,让他们准备好安排了去处。
万一他真的在江南有什么事,这些跟了他的孤儿也不会再度流离失所。
把一切都理顺之后,风珉三人才打算休息。
陈寄羽则从船舱里出来,到甲板上去吹吹风,透透气。
“寄羽。”
他一出来,同样在甲板上站着的同窗就眼尖地看到了他,朝着他打了招呼。
陈寄羽脚下一顿,走了过来。
风珉在书院门外现身、在副山长面前自曝家门的时候,他们是看着的,而且陈寄羽走过去之前还说了是见到了朋友,要过去打招呼。
几人同他关系不错,哪怕是在他还家贫的时候也佩服他的学识和文章,没有用差别的眼光看待过他。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位同窗的朋友当中竟然会有一个顶级的勋贵子弟。
要不是小侯爷指明了要跟陈寄羽住一个船舱,他们早就要凑上前去问个明白,他是怎么同小侯爷认识的。
当然,现在也不迟。
几人于是把他围在当中,大有不说清楚就不让他走的架势。
陈寄羽知道,这种事情越是隐瞒,越是容易招来外界的猜测与好奇。
他于是便用上了一早想好的说辞:“我跟小侯爷是偶然相识,他曾经路过陈家村,在我家借宿,同住一个屋檐下,便有了交往。”
“原来如此。”
同窗没有怀疑,纷纷羡慕地看着他。
毕竟除却这样的偶然,他们这个朋友也没有别的机会跟京城的勋贵子弟结识的。
都说陈寄羽运气不好,上一回明明有足够的实力考中,可是却错过了。
但是现在想一想,错过也未必有不好。
“起码现在你人还没进京,就已经有了京城里的朋友,这回只要考过,明年春闱赴京赶考就不用像我们一样为租院子的事发愁,也不用跟别人一起去挤相国寺的客院。”
“对啊,来日高中,如果要留在京中做官,也不必像我堂兄一样,想找地借力都无处可去。”——真真是羡慕死个人。
只能说,一时的运气不好就不意味着一辈子都没有运气,现在谁要再敢说陈寄羽欠缺运道,只怕要被白眼相对。
被他们这般羡慕,陈寄羽却没有什么骄傲或者借势的姿态,依旧是一贯的平和淡然:“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现在该做的是沉下心来备考。往年单独去江南贡院赶考,路上风波不定,今年不光有书院带队,又有小侯爷同行,路上更多几分保障,我们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是。”
他的话令几个同窗纷纷点头:“不错。”
陈寄羽见状,又笑了笑:“而且小侯爷仗义疏朗,是个性情中人,等考过乡试,不怕没有机会与他结识。”
——但如果没有考过,那就不一定了。
这话警醒了他们,令几人心中一动,都觉得自己在甲板上透气已经够长时间了,是时候回去再读一读书,于是纷纷向陈寄羽告辞。
目送他们离开,陈寄羽站在甲板上,抬头看向天边晚霞,又看江上落日,这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底浮现出忧色:不知家中情况如何?
陈家村。
田边的傍晚是热闹的。
农家的青壮每比试一次,就意味着有十几户人家不必给家中男丁做晚饭,等他们回家说不定还会捎带回一些好吃的。
今晚陈三郎家飘来的香气实在是霸道,烤肉极香,把原本端着碗走到村头田间、在外面吃饭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跟其他没获胜的人一起盯着这次的获胜者,看获胜者又是吃肉又是喝汤,还往汤里加上了陈娘子制的酱,一碗下去遍体通泰。
年长的还好,还能忍得住,可是年轻人眼睛就绿了。
哪怕已经吃过了晚饭,他们也依然感觉馋得不行,手下一边揪着田埂上的杂草,一边心想:“等着,下次赢的一定是我们!”
这片热闹的气氛中,老胡却表现得不像往日。
他既没有站在田边一边分肉一边高谈阔论,也没有钻到败者当中去用激将法激励他们,可以说是十分的没有参与感。
他就蹲在一旁,有人上前来同他搭话也不理,满心想的都是家里的那俩不速之客。
“要不是今天要搞这些……”
老胡的目光在这群闹腾的家伙身上扫过,他都不会出来!
那两个人太狡猾了,一点狐狸尾巴都没有露出来。
如果说他们有所动作还好,然而从中午被留下来用过午膳以后,当主子的那个就回了屋,一下脸也没有露。
这让老胡无法提醒陈老哥跟嫂子,不好无故叫他们担心,也没有理由留在家里,因为不出来更容易叫他们不放心。
“真是可恶……”
老胡在忠勇侯府学的都是怎么当一个护卫,来到陈松意身边学的又是怎样高效屯田,对这种阴谋之事并不擅长,而且人家不露面,他的情报收集也不顺畅。
他揪着地上的草,实在不知该怎么摸清对方的底细跟意图。
陈家院子里,陈父跟相里勤却是相处得很融洽。
从他傍晚回来见到这个黑衣少年,两人就交谈上了。
相里勤对他们跟不上农耕水平的农具很是在意,等陈父一回来,两人吃过晚饭,就在院子里蹲在了一起。
相里勤问了他不少关于农具的问题,重点在现在这套耕种方法上,感到现有的农具有什么缺陷,有什么希望可以改进的方向。
当陈父跟他说了以后,就看到这个少年从身上掏出了随身工具,按照他说的方向现场给他修整了一下,然后让他试一试。
明明也没有改变多少,可陈父就是感到手里的农具更加趁手了起来,他种了那么多年的地,一上手就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要不是天色已晚,他都想拉上这个少年到地里去试一试。
看着陈父稀奇地使用他调整过的农具,相里勤捧着脸,觉得这下不别扭了。
把学到的东西用到实处,看到农人的切实反应,果然比纸上的数据要来得充实。
他站起了身,对陈父道:“不光是农具,我还有别的想法——”
陈父眼睛一亮,不过他们这一老一少却没有机会再把家里的农具改进更多,因为陈母担忧地把相里勤叫住了。
“你家公子今晚还是没怎么吃东西。”陈母担忧地道,“他的身体撑得住吗?不会有事吧……”
在乡下,这个年纪的青壮正是家中的顶梁柱,重要劳动力,食量极大,不然老胡搞出来的激励机制——用美食来奖赏优胜者——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卖力。
种的又是自家的田,又有机会可以放开了肚皮吃,吃肉、吃饭吃到饱,谁会不落力?
这样一来,就显得容镜越发的违反常理。
相里勤挠了挠头,想了想这一路过来他们阁主的饮食,才放下手道:“没事。”
吃少了没事,吃多了才有问题。
但看陈父都跟着担忧起来,他又只好想了想阁主在山下会吃什么,才对陈母道:“有鸡蛋吗?”
水煮蛋的话可以,阁主会吃一些。
农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听他这样说,陈母立刻就要去做。
看她捡了七八颗,相里勤连忙拦下:“两颗——两颗就够了。”
结果等他端着两颗滚烫的蛋进去,就见到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杯子上还有变幻的水雾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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