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过,佟珍珠没像以前那么在意这件事儿,这是在深山老林里,她心底还是有些怕的,许运昌离她近点儿,她能有安全感。
要是旁的男知青她不放心,但许运昌不同,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她觉得他应该是个正人君子。
平时两人一起干活的时候,她都是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许运昌,也一次没有越规。
不像以前的赵建林,总想找机会沾点她的便宜。
这样的人品,她基本放心。
佟珍珠认真的看了看那一大片绿油油的植物,应该不是一般的农作物,而是某种药材,她觉得多少有些眼熟,可没认出来到底是什么。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这是你开的田里头都种的什么”
许运昌回答,“三七。”
佟珍珠眼睛一亮,”你还会种三七啊”
她上一世开布偶店只是业余爱好,她的主业其实是开了一家药膳连锁,一开始也是玩票性质,但后来做的挺不错,开了好几家分店。
三七炖鸡是珍珠药膳的招牌菜之一。
中医中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无价之宝,三七虽然本身是苦的,但入药膳可去腥提鲜,很适合和肉类一起炖,不止炖鸡味道好,炖排骨炖牛肉放上一点须根也非常好吃。
当然了,它最大的价值还是体现在药用方面。
它是云南白药的主要成分,在未来的十年到二十年间,很多新上市的,治疗心脑血管方面的中成药,很多也都含有三七。
因此,三七原药材的价格一路暴涨。
给他们药膳供应三七的药商姓陈,曾不止一次说过,说他们文山州在八几年的时候,镇子上都要比昆明还富,骑摩托和开小汽车的遍地都是。
很多人家早早盖起二层的小洋楼。
不过,文山州和很多苗寨大面积种植三七,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左右。
许运昌这一下子给提前了好几年。
他还挺谦虚,“就随便种的,没想到还真的全都活了。”
佟珍珠又问,“那三七的价格贵吗,送到药材站多少钱”
“鲜货一斤两块,干货七块。”
这个价格比起后来的价格,那是便宜太多了,但对比现在知青们一个月二十左右的工资,又算是很贵了。
目测这一大片不少,应该至少有两三亩地吧。
难怪许运昌能有钱买各种好吃的。
他瞅了佟珍珠一眼,又补充,“这是我种的,不是野生的,你可不能偷偷给挖了啊”
佟珍珠一愣,她一向人品很好,这在农场是公认的,没想到许运昌竟然这么说,这不是对她人品的怀疑吗
就有些气恼的说,“你放心好了,我是党员,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儿”
她这话其实是有骨头的,农场入党的知青不算少了,但许运昌并不是党员。
许运昌自然听出来了,翘了翘嘴角,没跟她计较。
山风一吹,身上的汗消了大半,佟珍珠决定回去了。
上山的时候,许运昌在前头,下山的时候,却是佟珍珠在前面,许运昌在后头。
不管她走得快还是慢,他都很有自知之明,离她足有一米多快两米的距离。
走到半山坡,许运昌说,“别往下走了,咱们就在这儿烤鸡吃。”
佟珍珠觉得吃人嘴短,很想转身就走,却还是很没志气的停下了。
农场的饭菜那么差,即便赶场能吃上一顿好的,或者买些糕点,但也就是吃上几块解馋,谁也不敢敞开了吃,因此,几乎所有的知青都严重营养不良。
佟珍珠也不例外。
好几次早上醒来她都觉得微微头晕,还有一次下工回去,半道上被石头磕了一下,那那么轻轻一下,竟然就绊倒了。
有时候她照镜子,也觉得自己的脸色过于苍白了,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的身体急需营养。
再说了,许运昌刚才说偷三七什么的,应该是故意那么说的,目的为了啥,为了逗她呗。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小学倒还好,从上了初中开始,班里那帮坏小子,还有她家附近的几个胡同串子,都没少逗她。
可她才不怕呢,其实那些人也都是一帮怂种,没什么可怕的。
那时候她都不怕,现在就更不怕了。
大不了把筐子底的刀子一亮,谁会不怕
许运昌见她莫名笑了一下,笑得那么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自带几丝天生的妩媚。
他的心忍不住颤了一下,很快收回了目光。
还是和上次一样,许运昌从酸枣树上拿下来破铁锅去取水了,佟珍珠捡了一些枯枝,还用几块石头摆成一个简易的灶台。
很快,山鸡被收拾干净了,但许运昌没像上次那样抹了点盐巴就烤,而是撒了一层厚厚的香料末。
佟珍珠闻出来有花椒和草果的香气。
许运昌说,“你稍等一下我啊”
他飞快地跑到旁边的芭蕉林里,摘了一大串熟透的芭蕉,还扯下来几片绿莹莹的叶子。
版纳这边,山坡上荒地里,到处都是野生的芭蕉,这玩意儿和草莓一样,一开始只有一颗小苗,过几年就能发展成一大片。
农场那边本来也有不少,几乎都被砍掉了。
他把芭蕉丢给她,自己则用锋利的刀子把山鸡分割成很小的块,用芭蕉叶包了好几层,然后生火,直接丢到火里烧。
没一会儿,就飘起了诱人的香味儿。
佟珍珠忍不住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还好还有芭蕉,熟透的芭蕉还是有点涩,香气和甜度也远不如香蕉。
但也并不难吃。
她扯下一个递给许运昌,自己也扯下一个剥开吃了。
许运昌两口吃完,抬头问她,“佟珍珠,你是十一中的吧”
佟珍珠点点头,“对啊。”
许运昌说,“我也是。”
佟珍珠一愣,她这人不爱打听事儿,可许运昌是农场的高岭之花,他的基本情况人人都知道,许运昌的父母虽然都被打成了,但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里住东城的,咋可能在南城天桥上学
每天来回也不方便啊。
许运昌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解释说,“我姥爷在十一中工作,我高一的时候曾借读过半年。”
佟珍珠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说,“我想起来了,市里有个数学竞赛,你代表学校参加获奖了,对吧”
当时她海上初中,她的同桌叫王艳艳,为此跟她说了好几次悄悄话,说高中部获奖的那个男生长得真好看。
许运昌后来回到四中,大大小小的比赛获了很多奖项,佟珍珠说的那次,其实是个区里的小奖。
他有点惊讶,没想到佟珍珠竟然还记的。
不过,佟珍珠也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
不仅仅是因为漂亮。
有次放学,正好碰见几个小混混缠着她,倒也不敢真怎么着,只追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但对于才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挺可怕了。
能看得出来,当时的佟珍珠也害怕,一张精致的小脸儿吓得都没血色了。
他在旁边看着,当看到一个小流氓凑近她,想要扯她的麻花辫了,正准备冲过去阻拦,没想到佟珍珠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板砖。
是个沉甸甸的四角都不缺的整块儿青砖。
她拿着青砖就往小流氓头上砸,虽没砸中,那些小流氓却也被吓跑了。
都是毛儿没长齐的半大小子,遇到到硬茬子立马就怂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还是别提了。
佟珍珠笑了笑,“那咱们也算是校友了。”
许运昌一本正经的说,“对,你和我又多了一层关系,以后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佟珍珠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多少有点愧疚的,这阵子,净是许运昌帮助她了。
她除了给他补了几件衣服,就没别的了。
烤鸡差不多熟了,许运昌把火灭了,拨拉出两个乌漆嘛黑的蕉叶包,先给她一个。
刚从火灰里拿出来的东西,自然特别烫,她一边吹气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浓郁的烤鸡香味夹杂着香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许运昌给她一个刚削好的竹签,她扎起来吃了一块儿。
这么做的烤鸡,可比上回干烤的好吃多了,不但特别入味,而且肉质鲜嫩,汁水很多,还有一股子芭蕉叶的清香味儿。
不知不觉,她把一整包的鸡肉都吃完了。
两个人在山下分开了,许运昌直接去了男知青宿舍,佟珍珠还是先去了姓黄的职工家里,把一大筐子杜仲卖掉了,一共卖了三块钱。
回到宿舍,女知青们都还在午睡呢。
佟珍珠踮着脚尖轻轻进了屋,躺到床上休息了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起来了。
傍晚下了工,她洗了衣服,洗了头,仍不见楚秀兰的影子,只能一个人去食堂打了饭。
今天的饭菜还是掺了玉米粒的杂粮饭和水煮洋丝瓜。
和中午吃的烤鸡快比,简直太难吃了。
佟珍珠没滋没味的吃完饭,直到天黑透了,楚秀兰总算回来了。
“秀兰,你去哪儿了”
楚秀兰平时总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却有点不好意思了,说,“珍珠,我跟你说一件事儿。”
“我要调到团部的制胶班了。”
他们农场隶属于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兵团有自己的制胶厂,其中一个就在景洪,每个工人上岗之前都必须接受培训。
制胶班就是这样的机构。
要不是出了陈营长那档子事儿,佟珍珠也会报名参加,她是党员,又是生产标兵,应该很容易的。
可那件事儿对她产生了阴影,她不想再踏进团部半步。
楚秀兰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生气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制胶班每年春天招生,现在早就过了,她家里人托了好几层的关系,最后才找到制胶厂的一位副厂长,可不就耽误了。
楚秀兰生怕办不成,所以没提前说。
“珍珠,可我实在受不了了,你说咱们这么天天下地干活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这都三年多了,上边什么政策都没有,我倒是落了一身病,一到刮风下雨,我这膝关节都疼得要命”
楚秀兰说着说着,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上辈子佟珍珠咋听到这个消息,是有点生气,觉得楚秀兰没有提前通知她。
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气,反而还十分理解。
她拿了手帕给她擦泪,笑着说,“你哭什么呀,这是好事儿啊,景洪橡胶厂是不是跟糖厂紧挨着,听说能买到最正宗的蔗糖,到时候你帮我买吧”
楚秀兰这会儿觉得自己是逃兵,还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可见佟珍珠说的很轻松,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好受多了,她擦了擦泪,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还用说吧,到时候我买了白送你”
第二天,楚秀兰坐着农场的拖拉机,去团部报到了。
虽说她走了是好事儿,不用在农场遭罪了,可佟珍珠看着旁边空出来的床铺,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
她在农场的朋友其实不算少,可大多都是泛泛之交,和孙桂芳也谈不上很熟,孙桂芳也快要去昆明上学了。
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也就楚秀兰一个。
他们九组这几天都是在橡胶林里锄草,这活儿相对比较轻松。
组长马庆林的媳妇要生娃娃了,他这两天都请假,没人监督,大家伙的积极性普遍不高。
都在三三两两的聊天。
就连许运昌的速度都变慢了,没干了一会儿,就走到地边上喝水,还把佟珍珠的水壶给她取来了。
“喝口水吧。”
佟珍珠笑笑,接过喝了几口,许运昌把水壶拿过去,却又递给她两颗大白兔奶糖。
“今天还上山吧”
佟珍珠点点头,“好。”
许运昌又说,“中午太热了,要不,下午再去吧。”
“也成。”
组长不在,干多干少没人管,下午三点来钟,许运昌和佟珍珠离开橡胶林的时候,组里其他人都走光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这次不是急着往前走了,许运昌看到有什么药材,就指给她辨认。
真别说,这荒山上药材还真不少,有蒲公英,有灯盏花,有木香,还找到了几棵天麻。
天麻这种植物很好笑,没有多余的枝叶,就那么顶着一根茎直直的长,都有一米多高了。
在灌木丛和杂草野花里面特别显眼。
它的入药部分是根茎,挖出来又白又胖,有点像小萝卜。
快走到杜仲林子的时候,许运昌忽然改变了方向,朝着东南走了,佟珍珠没有多问,也赶紧跟上了。
只是脚下的路越来越窄,灌木丛和杂草也越来密,她走得十分小心,生怕不小心被划伤。
也始终警惕着各种不知名的毒虫。
许运昌步履轻松的走过一个陡坡,佟珍珠也跟着往上爬,却不料鞋子忽然松了,她站在原地,紧紧抓着旁边的竹子,既不敢往上走,也不敢往下走。
往上走鞋子可能会掉,往下走可能会摔一跤。
许运昌其实时刻留意着后面的动静,这会儿听不到脚步声了,赶紧回头看。
他搞不清楚佟珍珠为啥不肯走了。
佟珍珠皱着眉,小声说,“鞋子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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