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烟花灿烂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牧云坐在金翅大鹏背上，感受高空劲风扑面，终于体会到传闻中极速飞行带来的快感。
锦玉坐在他身旁，盘腿入定，完全不为所动。
牧云来不及看一眼高空风景，已经抵达目的地阳城。
黄羽降至低空，幻化人形。
三人轻身落回地面。
“此地距龙城多少里？”牧云没来过阳城，不知其远近。
“阳城距龙城足有八千里。”
“不愧是神鸟大鹏，飞行速度真不是盖的！”牧云竖起大拇指。
黄羽笑道：“话不多说，赶紧进阳城找师尊玄戒大师。”
牧云本以为白马寺建在山中，没想到是在城里。
阳城的人大多尊崇佛教，白马寺香火旺盛。香客们乞求安康，亦有来寺中求子者。
黄羽摇身一变，俗家长袍变作袈裟，带着牧云和锦玉进了寺门。
三人沿着石阶，缓步向上而行。间或能遇到烧香归来的香客，合十致意，一片和谐景象。
牧云心想：“玄戒大师果是得道高僧，这香火也太旺盛了。”
大雄宝殿前有个广阔平台，放置一尊铜鼎，里边插满了香客祈愿的香火。
小沙弥认出了黄羽，跑来道：“黄羽师兄，此去龙城，可曾见到美景，遇到什么趣事？”
黄羽抚摸小沙弥光头，笑道：“美景没来得及欣赏，趣事倒是遇到了一些。最重要的是结识了两位有意思的施主。”
牧云和锦玉合十致意。
小沙弥一拍脑门，道：“师傅让我在此迎候贵客，想必就是二位施主了。”
“师傅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三人跟着小沙弥绕过大雄宝殿，下了石阶，来到一处清幽院落。
“这里是方丈坐禅的静室，师傅在里边等您呢。”小沙弥指了指牧云，示意自己在跟他讲话。
牧云走进静室，见里边坐着一位白眉禅师，穿锦斓袈裟，念诵经文，右手拨弄一串紫檀念珠。
他保持静立不动，恭候玄戒大师。
《金刚经》念诵完毕，玄戒大师结束坐禅，转身笑道：“牧施主，老衲等候你多时了。”
“您知道我会来？”
“前几日轩辕施主曾送来一封信，让老衲寻个调和内息之法。当时便知牧施主会来白马寺。”
“原来这一切是轩辕大哥的安排，”牧云暗想道，“看来他早知我内息不稳，也知该到何处化解危机。”
仲文先生掌握易经八卦，已能参透过去未来之事。
轩辕玉华懂得更为奇巧的十六卦，通晓阴阳至理，有神鬼莫测之机。
牧云接触到玄学，心中唯有叹服。
玄戒大师道：“请牧施主伸出右手，老衲帮你号上一脉，看内息不调到了哪种程度。”
牧云坐在板凳上，配合地伸出右手，放在悬枕之上。
玄戒大师四指搭在经脉，释放出些许真气，探查牧云五脏六腑和灵识之海的情况。
丹田内两个气旋互相排斥，边界部分内耗严重。除此以外，经脉也是混乱不堪。
有些经脉强度达到了神兽级别，另外一些则是出现轻微破损。
原因在于牧云血液中有神兽级力量，人身难以承受，久而久之，没有被强化的经脉受到了侵蚀。
玄戒大师探查过牧云情况，眉头蹙到一起。
“玄戒大师，在下病情如何？”
“牧施主的体质极为特殊，老衲行医数十载，未曾遇到这种体质。存在三种本源力量，血液中混杂了神兽因子，却又保留一半人身，经脉不断被破坏。若这种状态保持下去，轻则经脉尽断，重则爆体而亡。”
牧云惊道：“真有如此严重？”
“出家人不打诳语。”
“何故会出现这种情况？”
“牧施主似乎将修炼寄托于圣灵，经脉未经天地灵气浸润，丹田本源虚浮，加之几种功法混杂，内经出现紊乱。强行觉醒龙族血脉，改变血液品类，燃烧了寿元，加剧了身体内耗。类似于身中奇毒，而施主不自知也。”
牧云起身合十道：“玄戒大师可有解法？”
“轩辕施主推荐你到白马寺，自有其道理。”玄戒大师笑起来更显慈眉善目，“牧施主与佛有缘，命不该绝。”
“在下和哪个佛祖有缘？”牧云和玄戒大师待在一起，满脑袋都是疑问号。
“天下猴属，皆得了斗战胜佛传承。”玄戒大师解惑道，“你被灵猴长老收养，岂不是与佛有缘？”
“原来如此，大师我悟了。只是眼下，在下更关心如何逆转体内残局。”
玄戒大师道：“海纳百川，便是破局之道。”
牧云又要出言询问，被玄戒大师挥手拦住。
“施主，你问的问题已经够多了。请坐在椅子上，保持耐心，听老衲讲完。”
牧云依言坐下，尽量保持安静。
玄戒大师坐在静思床边，手捻佛珠道：“牧施主身染重疾的原因在于修为突飞猛进，根基不够牢固，使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没有做好准备。另一个气旋的突然出现，破坏了丹田均衡，像是入侵体内的病菌，受到了本源排斥。”
“怪不得最近总感觉修炼进度出现了停滞。”
“牧施主，请保持安静。”玄戒大师有点无奈。
寻医问药，还能像牧云这么活跃的人着实罕见。
牧云急忙闭口不言。
“佛门中有本内功心法，名曰《易筋经》。以牧施主之天资，很快就能学会。”玄戒大师道，“老衲还想传你一套修行法门，有可能彻底清除你体内的隐患，也有可能雪上加霜。”
牧云嘴唇动了动，决定认真听讲，没有开口询问。
“不动明王经与易筋经搭配，可以解你内忧与外患。只是佛法与妖修属于两个极端，有可能无法共存。若是失败，你的修为会散尽，死亡也会提前降临。”玄戒大师讲明了其中利害，留给牧云自己选择。
“如果成功了呢？”
“你将拥有海纳百川般的丹田，天下功法皆可修行。经脉进化为神兽级，万族血脉皆可容纳。”
“我学。”
“你不怕功力散尽，加速死亡？”
“不瞒大师，在下是个喜欢冒险的赌徒。”
“老衲预祝你通吃。”说罢，缓缓站起身道，“施主请随我来。”
牧云跟着玄戒大师来至院中。
锦玉急忙凑上前，问道：“大师，牧云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牧云报喜不报忧。
玄戒大师单手合十道：“白马寺中不能留宿女施主，老衲不得不请您到附近客栈下榻。最近这些天，也不要来寺中寻找牧施主。”
锦玉闻言惊道：“为何不能见他？”
“老衲决定传授牧云易筋经，过些时日方能练成。在此期间，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干扰。”
“师尊，我能见他吗？”黄羽问。
“你负责送三时三餐，放在门口，不许和牧施主接触。”玄戒大师提前透露了黄羽的任务。
“谨遵师尊法旨。”
锦玉知道易筋经是佛门上乘功法，对牧云大有裨益，自然没理由拒绝。
“本姑娘畅游阳城，玩腻了之前，你最好已经出关，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玄戒大师正色道：“女施主，性命攸关之事，开不得玩笑。”
锦玉想起牧云曾昏迷在校场，轩辕玉华又推荐他到白马寺一行。其中必有关联。
即便是神经大条的姑娘，也发现了异常。
“牧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别忘了我和你命连一线，如果你挂了，我也不会好受。”
“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牧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要说到做到！”锦玉望着牧云的面庞，不知何时已经习惯生活里有他存在。
万一……
她不敢想。
锦玉又停留一阵，按照玄戒大师吩咐，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白马寺。
玄戒大师带牧云来到藏经阁。
牧云看到书架上密密麻麻的经卷，想起灵泉山上的藏宝阁，与之相比，宗门里的藏书量少得可怜。
玄戒大师年龄接近千岁，逛遍藏经阁每个角落。十万八千卷经文，每个字都印刻在了他的脑海，甚至深入了灵魂。
径直走到目标书架前，先取下易筋经，然后在通玄卷宗处取出不动明王经。
“牧施主，佛门功法和世间流传的功法略有差异，讲究佛缘和顿悟。若你没有佛缘，即便看懂了不动明王经，也看不出其中隐藏的功法。看到了隐藏的功法，也无法修炼。”
牧云合十躬身道：“请大师明示。”
“佛门清净地，立地可成佛。”玄戒大师道，“牧施主需要参悟不动明王经，寻找其中的功法。你有清心诀打底，想来不会太困难。”
牧云双手接过《易筋经》和《不动明王经》两卷经文，感叹于白马寺传授修仙功法的方式。
若是悟性差，别说参悟其中真谛，找出隐藏在经文中的功法，甚至连表面的经文都读不懂。
“牧施主可识得梵文？”
“不识得。”
玄戒大师走到书架旁，取来一本《梵文字典》，将其交给了牧云。
离开藏经阁之后，玄戒大师带牧云到了僧人参禅的禅堂。
“这里环境清幽，最适合苦修，”玄戒大师合十道，“老衲会为你诵经念佛，愿你能渡过生死劫，踏入修仙妙境。阿弥陀佛。”
牧云双掌合十还礼：“阿弥陀佛。”
玄戒大师闭锁门户，离开了禅堂，并传下号令，寺内僧人不得接近禅堂。
牧云没急着参悟不动明王经，打开梵文字典，先学习一门古语。
全神贯注，便不容易察觉时间流逝。
三个时辰过后，牧云看完了整本梵文字典。闭上双眼，似有无数飘浮的梵文字围着他打转。
随着见到它们的次数越来越多，迅速掌握了梵文用法和释义，字形更是不在话下。
字符最终排成一行，先后进入牧云眉心处，融入灵识之海。
圣灵小洛自从被无尘尊者法相震慑过后，惊魂未定，至今仍没有复原。蜷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
牧云本想用思维和小洛沟通，转念一想，若能修行佛门双功，一切灾殃皆可消除，又何须多费口舌。
想通这点，牧云召唤出不动明王经，阅读最原始的梵文典籍。
不动明王是密宗八大明王之首，以怒容示人，震慑天下妖魔邪祟，劝诫修行者不动善念菩提心。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牧云和白鹿相伴十载，常听她念诵经文，偶尔还能听到注解。
那些充满真知灼见的话语，早已在不经意间，和青春烂漫的日子一起烙印在了牧云记忆深处。
接触到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佛经，过往记忆犹如一汪清泉，浸润着牧云的思想，涤荡着他饱经风霜的灵魂。
如果不是银铃般的笑声在灵识之海中响起，牧云不会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爱白鹿。
奈何踏进修仙途，俗尘情事终究会走向末路。
情字何解，甚至连天宫上仙都不能完全参透，更遑论他这个难以忘情的凡人。
“牧云，专心修炼，不要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然的话，我就不理你了。”白鹿每次说完这句话，总会用食指轻敲牧云额头。
牧云下意识抬起右手，抚摸额头，仿佛要从触摸中感受到曾属于白鹿的温度。
“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牧云猛地一咬牙，长呼出一口气，抛掉心中杂念。
反复念诵不动明王经。
梵文最贴近经文本真，不动明王之法相和无相，在经文记述中皆有所体现。
牧云凝神念诵，一遍又一遍。期间，状态没有半点变更。
黄羽来到禅堂门外，放下特地为牧云准备的斋饭，凝神感应，发现牧云的气息犹如平湖落日，没有丝毫波澜。
对于一个爱吵闹的修仙者来说，这显然是罕见现象。
黄羽心中有疑惑，无法找牧云当面询问，只好去大雄宝殿找念诵观音经的玄戒大师。
“羽儿，你可曾见过烟花？”玄戒大师的讲话风格，早已在千年岁月中形成定式，轻易无法改变。
“见过，当真是绚丽夺目。”
“牧施主本应是一个在短时间便会燃尽生命之力，绽放出短暂而璀璨光华的烟花。”玄戒大师解答道，“轩辕施主不愿天下苍生失去一个热忱的庇护者，故此用十六卦反复推演，推演出了唯一能让他继续活下去的方法。”
“师尊的意思是牧施主危在旦夕？”
“牧施主贸然进圣池洗礼，燃烧了寿元，觉醒部分远古时期遗留却已被人族抹消的青龙血脉。后来又在龙城强行进入逆龙瀑布，逆流而上的过程中，又流逝了大量寿数。虽然成功获得了强大力量，却在无形中让自己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黄羽闻言跪下来，虔诚道：“师尊，弟子求您出手，千万要救下牧施主！”
“羽儿，你为何愿为他求情？”
“弟子曾经历百劫，也曾见过人间疾苦，平生最仰慕仗剑江湖的侠客。可惜数百年间，问道求长生者比比皆是，以天下苍生为重的修仙者却不曾遇见。牧施主就像暗夜中的星辰，虽然并不耀眼，却真实地点亮了黑暗。”
玄戒大师扶起黄羽，道：“老衲也十分敬重牧施主。只是佛门功法无法直接传授，实在是爱莫能助。”
“那该怎么办？请师尊明示。”
“除了送斋饭，不要接近禅堂，将一切交给牧施主。这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黄羽理解了玄戒大师为何下达禁令，遵守变得轻易。
白马寺中的香火依然旺盛，香客们点燃焚香，向佛祖和菩萨低诉心中的烦恼或美好的祈愿。
香烟缥缈，缓慢上升，及至消散在碧蓝天空。
世间圣灵何止千万，即便是心怀苍生的观世音菩萨，也解不得所有人的疾苦。
黄羽站在大雄宝殿的平台上，看着虔诚礼佛的信徒，心里想的却是牧云究竟能否渡过生死关。
锦玉穿着一袭素衣，快步走到黄羽身前，问道：“黄羽，我问你，牧云究竟怎么了？”
黄羽不打诳语，可又不想让锦玉知道牧云正面临险境，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你要是不肯说，我就闯进去找他。”锦玉发了小姐脾气，非要知道实情不可。
黄羽无奈，只好将玄戒大师告诉他的事讲给了锦玉。
锦玉听完之后，脸上没有丁点血色。
她出于好意，让牧云进入能快速提升修为的圣池。也是因要助她化龙，牧云才会前往龙城。
一切的繁荣表象背后，却是残酷而血淋淋的现实。
牧云只是一个修炼天赋平庸的修仙者，没有龙族血脉，强行提升修为，结果便是加速他的死亡。
“怎么会？怎么会？”锦玉的眼神失去了光彩。
尽管牧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锦玉却对那个照亮她生命的男人情有独钟。
黄羽关切问道：“锦施主，你还好吗？”
锦玉像是抓住了一根无形的线，握住黄羽胳膊，说道：“错皆因我而起，你有没有方法夺取我的寿命，分享给牧云？”
黄羽道：“佛门以普度众生为念，并无此等旁门左道。锦施主，贫僧心情和你一样焦急，请和我一样，相信牧施主能挺过去。”
“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锦玉心乱如麻，甩开黄羽胳臂，无意识地原地打转。
黄羽站在原地，无声陪伴方寸大乱的锦玉。
“你可知牧云现在情况如何？”
“不知，”黄羽如实回道，“师尊不让我接近禅堂，以免打扰牧施主清修。”
“我想去禅堂，你能带我去吗？”锦玉眼神坚定地看向黄羽。
黄羽摇头道：“轩辕施主给牧施主指明了方向，如果他对牧施主没信心，一定会同来白马寺。既然轩辕施主回了蓬莱，说明他相信牧施主能够突破难关。”
“他一个牛鼻子老道，懂什么？”
“轩辕施主精通易经十六卦，有神鬼莫测之机。如果没有他冒险参透天机，等待牧施主的将是灿烂绽放过后的消逝。贫僧没理由不相信他。”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我这边，还是听信轩辕玉华那个老道的话。”
“锦施主，如果你真的在乎牧施主，就请和我一样，发自内心为他祈愿。除此以外，什么都别做。”黄羽一改往日随和，语气异常坚定。
锦玉怔住了。
她一直被母亲捧在手心，牧云也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突然有个关系还算亲近的朋友用严肃语气跟她讲话，就像南部疆域的孩子突然见到了风雪，一时间有些无措。
“相信他，他一定能活下去。”
“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锦玉想不明白。
就在不久前，牧云还率领着蜀山战团，在龙城灵宝大会和各仙山豪杰赌斗输赢。
不过几个时辰，仿佛天地倒悬，锦玉的世界便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震荡。
玄戒大师从正殿转了出来，双掌合十道：“锦施主，你和小徒黄羽的对话，老衲都听到了。为了牧施主好，老衲必须重申，任何人不得接近禅堂。”
为了拯救牧云性命，他必须出面做恶人。
锦玉低下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白马寺。
黄羽问道：“这么直白地跟她讲，会不会不妥？”
“唯有牧云渡过难关能解她忧愁，再和颜悦色也无济于事。”
“多谢师尊指点。”
“你去大雄宝殿，焚香诵观音经，为牧施主祈福。”玄戒大师吩咐黄羽。
黄羽知道玄戒大师只是让他放空心情，不要去想生与死这种沉重话题。
玄戒大师将接待香客的事交给师弟玄清，离开大雄宝殿，来至禅堂外边。展开慧眼，探查禅堂里的情况。
牧云知道自己面临的现状，不仅没有任何焦虑和对死亡的恐惧，反而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反复念诵不动明王经，参悟其中真谛。
“佛心通透，颖悟绝伦。”
这样的徒弟，任谁都会喜欢。哪怕天赋再差，也愿意倾囊相授。
玄戒大师原地盘腿打坐，默诵不动明王经，一遍又一遍。
千载人世沉浮，与少年朝露般的理解定然不同。
牧云的坚强和豁达，给玄戒大师的禅道带来了新的感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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