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科举最终站
时间往前推两天, 京城考院内,考官们批卷批到头昏脑涨,总算是批完了, 开始排名。
其实会试只要中了,前边排名前后一两名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贡士(会试中榜者)们还要参加殿试, 殿试才是最终决定进士与同进士人选的考试。
所以以往,考官们只有在决定会元的时候会有些争执, 但今年这个情况完全不同啊。
本次会试的两位重头考官,蒋相和姜侍郎却因为一个第十名的缺口别起了苗头。
“蒋大人,依我之见, 还是此子策问更言之有物, 该为上选。”姜侍郎虽身在吏部,但却并不像吏部里的教条那样冷冰冰,整个人还是十分风雅圆融, 是个普通人见之难忘的翩翩君子。
被称为蒋相的人则并不吃这一套,他板着脸, 脸颊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八字纹, 身上的衣裳板正,尽管已经在号房里坐了半个月,他身上仍不见随意与疲懒, “你手上的卷子诗赋与行文不足之处多矣,比之此篇差了些意思,落于十一之位更好。”
蒋相是旧派科举标准的忠实拥护者,反对圣上降低‘文采诗情’在考试中的比重, 也是抗拒以策论为主判断举子高低制度的带头人, 他为人刻板, 是先帝遗臣,两朝元老,地位很高,即使他已经把违抗圣意摆在了明面上,圣上依旧很礼遇他。
但姜侍郎也是圣上宠臣,年方四十就成了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侍郎,他深得圣心,这两人……
这样打的热闹让那些已经累歪了的考官重新坐直了身子,这莫非要在考院里吵起来?
然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宠臣姜侍郎在听到蒋相的话之后,竟把自己手上的卷子放了下来,就这样轻易退步了,“于文采诗情,此子的确落了一步,那便将他放在十一之位吧。”
这么轻易的退却,让跟姜定修对线的蒋相自己都愣了一下,不过他脸上很快便露出了一丝满意,只是这丝满意只在他脸上待了片刻,因为姜大人在把卷子放下之后,八风不动,随意非常面带笑意来了一句:“我观此子之风,倒是与圣上所提‘真才实学’相近之,过几日再试,他应当能跨过第十之坎,再往上走。蒋相,你说我们在这里相争又有何意?”
他说完,偏头看向其他的考官,“好了,大家辛苦已久,还是快来排其他考卷吧,排完要开始登名了。”他说得轻松,但周围考官寂若寒蝉,因为坐在首位的蒋大人,脸已经完全拉了下来。
……
杏榜张贴,真真热闹非凡。
陈延、叶问和秀秀坐在酒楼雅间之内,陈延派了身边的大山去看榜,他虽识字不多,但他的名字是认得的。
秀秀坐在堂内,紧张地喝了两杯茶之后,发现两个男人倒是不动如山,淡定得很。
“娘子你不必担心。”叶问扶着她坐下,笑着说:“会试他发挥稳定,且风格契合考官,无论如何都不会落榜的。”顶多是名次之差。
他看向陈延,道:“殿试,你也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叶问休沐的时间不多,陈延从叶家搬出去之后两个人碰面的时间也少了,这次刚好坐在一起,他便和陈延说了说殿试之事。
“殿试只考策问,一般是圣上亲自出题,当今不爱平庸举子,也不避能臣劝谏。”叶问这几句话已经轻描淡写地把宇帝所爱之文的雏形点了出来。殿试殿试,自然是投上位者所好,得上者青眼,名次必不会差。
除题目之外,叶问还说了一些殿试的忌讳,当然,这个陈延经过了这么多次考试,基本也都知道,唯一一点,“圣上喜欢巡视考生。”
今上是个很有意思的皇帝,先帝在时,殿试往往坐于高台之上,下来看也就看那么一两个人,这位不一样,他人人都要看一会儿,有时看得长,有
时看得短,有时还会摇头……但摇头也不一定是你答得不好。
“所以若你被圣上关注,无需太过在意,要稳住心态。”
这个,陈延从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被人看而错卷,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内心不够看重皇权,他时刻告诫自己,在这个时代,皇权大于天,在‘出格’展示自己的时候,也一定要牢记这句话。
“我知道。”
“嗯。”叶问说完,向窗外看,颇为疑惑,“你那护卫怎么还没回来?”他们距离杏榜的位置可不远。
“大抵是人太多了。”反正陈延也不是很着急看自己的名次。
三个人都在往窗外杏榜那边看,忽然,围着看榜的人动了起来,场地有些骚乱,陈延还疑心是人太多,前边看榜的人打起来了,结果骚乱过不久,就有穿着媒人衫,在人群里极显眼的喜婆婆拉着一个着青衫的举子走了。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
“榜下捉婿这就开始了?”
这也算是京城的一大特色了,叶问嗯了一声,“今日在榜上有名者,来日殿试至少也是同进士了。”虽说同进士,如夫人,但到了这个位置至少已经可以为官了,而今日榜下捉婿的老岳山,大抵都是京城这边的商户,“他们手中钱财多,女儿也多,想拉拢一些年轻的读书人。”
这场由子女婚事衍生的赌约对于商人来说,是赚多赔少的,不走背运,基本都能当官,若有幸选了个合适的,指不定殿试再进一步,由二甲进士出身,官拜知府、知州,甚至于六部中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才会有诗云‘囊空不办行春马,眼眩行看择婿车’么。”
“这就是春光灿灿,红妆看新郎吗?”秀秀对这事儿很好奇,满脸笑意往下看,又道:“那康弟今天下去,会不会被别人捉了?”
“我猜不会。”陈延放下茶杯,“这是榜下捉婿,又不是榜下抢人。”
他这话说得直白,让叶问当场笑了出来。
陈延猜测这种所谓的榜下捉婿,老岳山至少是提前打听过心仪的女婿,并跟人接触过的,不然中了杏榜,也算半个朝廷命官了,普通的商户把人逮了去做东床快婿,人家万一不愿意,这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康弟说的也对,不过,既已谈好,那直接找媒人提亲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众目之下,弄这一遭。
“你看,方才捉婿,这周围的人都在叫好。”看事情,有时候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普通情况下,一个进士娶一家资丰厚的商女,少不得被自己的同僚说上一句‘于财委身’、‘贪图钱财’,听起来就矮了人一头。
而被榜下捉婿,人家提起来调侃意远比恶意来得多,将来与妻子若能琴瑟和鸣,百姓再提起、同僚再提起,也会说‘阴错阳差凑成了一道美满姻缘’。有时候,大家虽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差的就是这一层‘佳话美谈’的布遮掩着。
叶问有些惊讶,陈延心思还挺通透,“便是如此了。”
秀秀:……
高门世界里的弯弯绕绕果然很多,“那就没有真的随便捉的吗?”
“有啊。”叶问见秀秀难得露出这样疑问可爱的表情,一脸正色的开玩笑,“真捉的一半不等杏榜,应该是殿试后再捉,一般只捉状元跟探花,捉之前问一句,可曾娶妻,若答没有,那就直接捉走了。”
这熟悉的流程,熟悉的语言,秀秀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当我没看过戏文吗?这是榜下捉婿吗,这分明就是赐婚!”
这两人……
陈延忍俊不禁,将在此时,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大山的衣裳皱巴巴的,但脸上却挂着极盛的笑,他眼神明亮,大喊着:“少爷,你中了!江南府川安县西园镇甘田村陈延老爷,高中第十一名!”
过往的每一次,陈延听到自己中了,心里都翻江倒海,热闹非凡,只有这一次,他的内心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不知道这是游历三年给自己带来的,还是年龄的增长给自己带来的,但,他觉得这是一种好事,他开始长大了,是第二世的长大。
所以,此刻陈延还能波澜不惊说:“再过一会儿,报喜的差役应该就要到家了,爹娘也该听到这个消息了。”
与陈延所说的不差,李银花和陈多富在家里已经收到了差役的报喜信,他们还是一样沸腾,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给了差役一大把钱,立刻就想写信去江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陈头,告诉陈家的所有人。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省,老陈头抽着旱烟,哒哒地望着京城的方向,陈家其他族人干活也有点心不在焉、在期盼。
这就是这个时代,你好,同宗族的人或许会嫉妒,但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族中的某一个人好好发展的,一人得势,全族沾光。
陈延回到家之后得到了各种顶级待遇,李银花高兴得恨不得在家里请舞狮队来,但她按捺住了,这里不是江南,是京城,这旁近到处都是进士、官人,以后她的康哥儿还要在这边生活,还是低调点好,
不够饶是如此,她还是高高兴兴地说,“等到时候娘要在江南府办一场!”
陈多富在一边小声提醒,“钱哦,银子怕是不够。”
李银花大手一挥:“不就是没钱吗!那——我们就办小一点,请一些亲近的人来!”
二树也很为陈延高兴,小小的眼睛亮晶晶的,陈延看着他,这还是个孩子呢。
张榜后一两天,陈延接到了许多拜帖,因各种原因,陈延并不想在殿试前参加什么诗会、酒会,便全部推掉了。
至此,古代科举考试真正的终点站,殿试亦随之而来。
殿试正式开始前,这些举子还要去礼部‘培训’,面对皇帝如何行礼,跪拜该如何跪拜,会有严厉的官员告诉你,不可直视天颜,不可大声喧哗,不可行速过快,以免到时候出差错。
进殿试所穿的衣服也是固定的,所有人一个色,穿绿袍,教礼的官员还告诉各位举子:殿试当日,从早到晚,到时候于皇城内考试,所有人均有自己的位置,大家要少喝水,以免有便溺之意。
虽然皇宫可以上厕所,但你要真在殿试,在圣上的面前去厕所,那你这张‘去过厕所的手’写的卷子,基本也与前列无缘了。还是那句话,因为不好上厕所,最好不要喝东西也不要吃东西。
一字一句,字字严格,陈延立于其中,想:怪不得大家会紧张。
若非高门出身,这么一遭下来,不紧张的人也要紧张了。
再练习了几次标准行礼后,一行人终于被放出了礼部,而隔日,就是殿试开始之日。
又是雾蒙蒙的早晨,一群绿袍贡士出现在了皇城口,大家跟随礼官前行,人人目视前方,不敢左顾右盼,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过多的表情,陈延人高,走在其中,他没有左看右看,但皇城的样子还是映入眼帘。
红墙绿瓦,几步一侍卫,果真处处比外边精致。
而到达考试的地点,陈延就发现昨日礼部的官员说行礼一点不标准都不行实属吓人,他们行礼的位置距离前殿怎么说呢……
圣上至少要长一双鹰的眼睛,才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吧。
坐在前面的可能清晰一点,后面的么,那就是芝麻里的小蚂蚁了。
站定,便开始了跪跪跪,点名、由专人宣读制诰、散卷,得到了卷子,但仍不能开始答题,先行对圣上行五拜三叩礼,再赞礼,进行了一长串的流程之后,还是跪。
原以为乡试会试在号房里考试已
经够惨了,殿试更惨,没有凳子没有蒲团,只有一张桌子,一整天全程跪坐在腿上答卷。
还没有写两个字,腿已经开始麻了。
不等看题,得先在卷子上写上姓名、籍贯,本次答卷,陈延写的工工整整的馆阁体,这也是叶公交代过他的话,殿试阅卷很快,书写也占大分,字一定要清楚。
琐碎的东西写完之后,陈延终于开始看题,一看,他就有点呆了,这圣上——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圣上,居于11位,他还是能看清一点的,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古人的三十岁,应该也是……稳的吧,但看当今这题:
朕在位年间,淮浙遇三十年不遇之大雪灾,淮浙府受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饥民遍地。
……
群臣言:陛下应上天呈罪己诏,以慰泰山之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何解?
好家伙。
这种题目,这是可以出现的东西吗?
所有绿袍人的脸色都跟他们今年穿的袍子一样,惨绿惨绿。
这是可以答的题目吗?皇帝该不该发罪己诏?等等,是谁叫皇帝发罪己诏的?能干这事的,高低得是个权臣,大官儿吧。
说该发,那不就是一刀子捅在皇帝身上?
说不该发,说的慷慨激昂,不就是打了那个提出此事大臣的脸吗?
前是狼,后是虎,别的殿试策问是答题,这个殿试策问……
站在堂下监考的姜定修心下暗笑。
这许多年来,今年这一届的贡士们,脸上的表情是最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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