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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麟一等二人走后,忽然笑容可掬的起来。自问自答的说道:“我的得此一位才貌双全的妻子,倒也不过尔尔,倘若真有古书可读,这是我姓彭的眼福不浅了呢。”
彭玉麟这天晚上,心旷神怡,睡得自然安稳。上床未久,即入黑甜乡中。正在睡得极沉酣的当口,忽觉他那房门,无风自启。急去对门一看,突见走入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年武将进来。他就慌忙下床,迎着那人问道:“将军深夜至此,来访何人?“那人见问,便把手向彭玉麟一拱道:“我的兵书,沉没多年,竟没一人前去过问。古今之人,只知道孙武子的兵法十三篇,无一不全。其实他的兵法,只有陆战,并无水战。独有我的兵法水陆兼备,且合现在的长江流域之用。足下将来大有可为,似乎不可忽略。”
彭玉麟听了那人所说,不觉大喜道:“将军贵姓,现在何职。所说兵书,又在何处?”
那人听了又不答话,忽又仰天一笑,自言自语道:“物得其主,吾无憾矣。”矣字犹未说完,将手一拱道:“明天再会。“说着返身自去。
彭玉麟连忙追了出去,要想问个明白,不料忽被门槛一绊,陡然惊醒,方知南柯一梦。忙把帐子一搴,看那房门,只见双扉紧闭,寂静无声。便把帐子放下,仍旧卧着暗忖道:这个梦境,未免有些奇怪。这位少年武将,腰悬宝剑,身穿战袍,神气之间,活像戏剧中的那个周瑜。今晚上无原无敌的来托此梦,倒底所为何事。他还说我大有可为,难道我在这个乱世之中,果会发迹不成。彭玉麟想到此地,自然有些得意,谁知窗外鸡声,已在报晓,于是不知不觉之间,也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的一早,彭玉麟还未升帐,忽然被人叫醒。睁眼一瞧,已见昨晚上的两个丫环,一面指挥几个家丁在搬东西,一面已在替他去舀脸水。他忙起身下床,正在洗脸换衣的时候,栈中主人,已经听得宓府的几个家丁说过,知道彭玉麟立刻就要移居谦裕当中,虽然未曾知道这场婚姻之事,但见那位宓夫人如此的优待彭玉麟这人,在彭玉麟这方面说来,不能不有饮水思源,感他介绍之情。当下慌忙奔入,也来讨好。彭玉麟见了这位主人只好推说宓夫人请他住到谦裕当去,以便亲近教画。栈中主人听了,倒也不疑。非但亲自帮同收拾什物,而且说明不收所住栈资。彭玉麟本在打算等得结婚之后,重重谢他,所以当时也不和他再去推谦。
及同大家到了谦裕当中,谦裕当里的经理,早已奉了女主人之命,说有一位姓彭的亲戚,要在当中耽搁几时。这个经理,自然出来招呼。彭玉麟等得一班男女佣人散去后,便把他的房内,收拾得一尘不染的预备好看古书。非但画事丢得一边,不再提笔;连那宓夫人那边,也不常去。
一连忙了几天,方才去问那个经理道:“兄弟曾经听得此地的女主人说过这里有座藏书之楼,不知究在何处?”
那个经理听说,连连的答道:“有的有的。”边说边把他手向那后楼一指道:“那里就是书楼,不过久没人去收拾,现在是糟得不像样儿了。彭先生如果喜欢看书,尽管自己前去携取,兄弟恕没工夫奉陪。”
彭玉麟听说,也连连的答道:“彼此两便,最好没有。”
说了这句,便自上楼。尚未跨进门槛,陡觉一阵霉蒸的气味,冲入他的鼻管,令人欲呕。因急于要看古书,只好不管这些。
及至走到里面,抬头一望,就见一座书架上面,有条破纸标签,只在他的眼睛前头,飘动不已。便去向那破纸标签一看,说也奇怪,正是公瑾遗著四字。彭玉麟一见这四个字,反而一吓,弄得有些汗毛凛凛起来。略把心神一镇,方去打开书套,翻开一看,原来还是一种极考究的精致抄本。赶忙仔细一点,共计一十二本。此时那里还管别项书籍,单把那册《公瑾遗著》取到手中,匆匆回到房内,真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没有了。一连看了半月,方才把那书中的精义,豁然贯通。
哪知彭玉麟正在已入宝山,大乐特乐的当口,不防他的那一位未婚妻宓夫人,忽然生起病来。起初时候,只当一种寻常小症,并未关心。及至半月之后,竟至日重一日。宓夫人有时也差丫环来把彭玉麟请去,在她病榻之旁谈谈。无奈宓夫人的这个贵恙,据医生说是痨瘵,并非甚么怪症。不好教她这位未婚夫婿,代为捉妖。彭玉麟也见宓夫人一天天干瘦下去,心里虽在十分着急,但也爱莫能助,只有相对欷歔而已。
这天已是六月下旬,彭玉麟又被宓夫人请至。瞧见宓夫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急问她道:“你现在倒底觉得怎么?此地的医生,实在没甚本领。可惜四城已被匪兵围着,无法出城。不然,我就陪你一同到那汉口去,那里或有名医,也未可知。”
宓夫人听说,起先并不答话,只把她那一双有形无神的眼珠子,对着彭玉麟的脸上盯着。及听彭玉麟说完,方才微微地摇着她的脑壳道:“我是已经不相干的了。今天请你来此,是有几句最要紧的遗嘱。”
彭玉麟陡然听得遗嘱二字,早已熬不住起来,两行泪珠,直同断线珠子般的,簌落落的滚了出来道:“夫人,你快不可作这些颓唐的口吻,你是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呢。偶然有点年灾月晦,何至如此?”
宓夫人此时因见彭玉麟已在流泪,她怕她这未婚夫婿过于伤感弄坏身体。只好微微地点着头道:“我也这般在想。我本是一个寡妇,以为此生此世,一定没有甚么闺房之中的那些幸福的了。谁知无意之中,竟会遇君。老天既教我们俩无端相见,这样说来,我就未必即死。但是我的这场病症,确已入了膏肓,万一不起,故此预先要留一个遗嘱,我才甘心。”
彭玉麟本是一个性情中人,如何能听得这些凄楚之言,当下便把他的双手掩着他的双耳,且在连摇其头的说道:“夫人不可再说这些说话。我的意思,也与夫人相同,既是无端而聚,必不至于无端而散。顶多不过七月七夕的那个喜期,改迟几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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