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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民人钱士霄呈称:身父钱泰聚,因事出城,在掷金山下,被姑表兄毛和尚用小刀戳伤身父左胁致死,有同行家丁李三、王四见证。伏思毛和尚与身父并无仇隙,惟有居住大义坊之戴全与身父积怨深仇,而毛和尚系戴全心腹,畜养多年。其为戴全主唆,毛和尚杀人无疑。等情。据此,除验明尸伤外,当即拘提凶犯,均属潜避无踪,现在勒限严拿。合将钱泰聚毙命情由,填明尸格,先行详报等因。”
富吉看了暗想道:“戴春系大义坊人,这案内戴全莫非就是一家,休管他,此案定与他有些交涉。”便出去打听了全春二人是怎样眷属,心中暗喜道:“倒也凑巧,有了此案,要收拾戴春便容易了。”
不日,又接到菏泽县详文一角,投进门房,富吉拆开看时,方是戴春呈控纪明等因奸毙命之案。富吉看罢想道:“倒也办得好。我初意要把阴婆子办作流娼,显我手段。那戴春自然是个窝顿流娼、诱奸捉奸的罪名了。只嫌办法太狠,怕得没转湾处。如今开脱戴春,轻责阴婆,倒也活动。”便将详文亲送内书房,回本官去了。
看官,戴春这案,县里怎样办式?原来戴春那日捉奸之后,乌阿有在茶坊等着。戴春一到便要去递呈子,阿有道:“且慢,二官人可认识雪桥头的眼镜王三么?”戴春道:“我曾会过他,端的是一位好讼师,我们何不去寻他。”阿有道:“我想过了,非他不可。”二人便同往雪桥头。只见王三刚巧送一个县中的值堂房书办出来,乌阿有上前道:“运气,先生恰在府上。”戴春也上前相见,王三邀入逊坐。叙茶毕,王三开言道:“戴兄冒暑而来,定有见谕。”戴春道:“有事费心。”乌阿有坐在王三上首,便将两臂扑在茶几上,对王三耳朵悄悄的从头至尾说个明白,又道:“吃药不瞒郎中,这些都是实情,总要先生做主。”王三听毕,板着那张脸,一手不住的捋那两根狗嘴须,沉吟半晌道:“这事费手脚了。”阿有道:“总要先生费神摆布,戴见说过重谢。”戴春嘻着一张嘴道:“总要费心,决然重谢。”王三道:“都是相好,这倒并不为此。”又想了一会道:“做是有个做法,只是此案情节太多,忒费斡旋。小弟刻有要事,二位少停再来。”
戴乌二人起身,王三送至门首,忽又道:“乌有兄请转来。”只见阿有、王三二人说了好一回。阿有笑着点头,别了王三,回身转来迎着戴春,教戴春先封个润笔之费。戴春便同阿有回家,封了八两银子,到自石街前饭馆中吃了酒饭,转至王三老家,送上笔资。王三接了称谢,便将做就呈稿放在桌上,一手按着,一手指指划划的,对戴春说道:“此事只得斡办,纪二那节诈偏媒事休要提起,就是那婆娘也不必提破他姓阴。”戴春道:“这是何故?”王三道:“且听我说来;那纪二这场人命,竟做他妒奸杀奸。若务要说破那节媒事,必须提出什么流娼不流娼,情节太支离了。即使戴兄辨得明白实不知情,究费周折。那阴杨两姓不关紧要,词内叙他姓杨,也有个主见在内;万一到官时审出他姓阴,戴兄只知姓杨,也显得戴兄不知情。”乌阿有道:“先生真是高见。”王三便把呈稿付二人看了。戴春问道:“舍间是大义坊,先生这呈内为何单称莺歌巷?”王三道:“你在莺歌巷捉奸,自然应住在莺歌巷。况且令兄现在这起命案追捕甚紧,令兄是大义坊戴,你呈内着又是大义坊戴,你不怕有老大不便处么?”戴春连称“是极”。
即日赴县具呈,次日检验,另日审问定案具详,一切内外,均是王三转托值堂房刘六先生照应。那刘六先生便是方才王三送出门来的县里朋友。此人在县里最为响当,里面门佥线索,外面差役公人,呼应极为灵验,所以县中竟照原呈大略定勘:纪明拟绞监候,孙周氏、杨田氏、杨秀兰俱杖决枷赎,等因具详。出详之日,刘六先生一篇大账,通连内线,着叠外场,一应计共须银二千四百六十三两。戴春如数找清,外又重谢了刘王二人。那乌阿有到刘六处去分了二厘头的引进礼。都不细表。
且说阴婆自从县里吃了官司,情知富吉老虎般的盘踞在府街等他,可想逃得过,只得人上挖人,向富吉磕头赔罪,又教女儿千娇百媚的去奉承他,又送上许多孝敬,方舒了富八大爷的气。那鸟教头原呈抹煞,县里不许供攀,竟是事外之人。那纪二可怜有口难言,竟屈打成招,坐了死罪。
县案一完,独有那戴春财多为累,又因哥子戴全遭了无头命案,富吉见机生情,一心要牵连他。当日接了县详,便亲身造内。只见高世德正在饮酒,富吉将文书递上,便指使从人走开,悄悄的对官说了许多情节,便教世德交幕友驳详提案。不数日,卷宗人犯解到,候讯。次日,即悬牌传审。富吉便密差心腹人向戴春说道:“本府出东京时,早访得杨氏本姓是阴,今日提讯,立意要办你窝顿流娼、诱奸杀奸的罪名。”戴春听了,吓得魂飞天外。那人又道:“你如肯将戴全与钱泰聚起衅缘由,老实供招,本府便肯超豁你。就是富八爷,也好在官前极力包含了。”把个戴春的魂灵重复叫回,喜出望外道:“这有甚使不得,他的事尽在我肚里,我对官人老实说便了。”
那人便去回复了富吉,富吉便传令伺候,带齐人犯,听候本府审问。那本府高世德将次出堂,在内厅炕上向随从人道:“你们都退出去,叫富吉进来。”左右一齐退出,一片声叫道:“喊富八爷!”富吉突起个大肚皮,慢腾腾走上厅来一站。世德道:“那件戴春的案,今日不是要问了么?”富吉道:“伺候了,老爷可会意?”世德道:“你前天说什么流娼不流娼。”富古道:“那事不打紧。那杨田氏,老爷只问他女儿通奸是知情的,待他漏了口风出来,再通问下去。那孙周氏,也好问他诱奸等情。那戴春,老爷只要说他不安分,不爱廉耻,纪二、姚莲峰是你平时纵放的么?这样问下去,看他怎么供。只是还有一事,老爷不要忘:那戴春有个哥子,名叫戴全,就是前天毛和尚案里的要犯,现在逃匿。老爷须在戴春身上问个下落,也见得老爷精明。”世德道:“那个我会得,他如不肯实说,立毙杖下就是了。”富吉道:“那也使不得。只要他说哥子畏罪潜逃,就好提戴全的儿子监追了。”言毕,世德立起身来。富吉退出,快快先走几步,高叫道:“喊伺候!”只听堂外齐声答应,宅门大开,三声点响,军牢健步吆喝三通。只见高世德簇簇新新大红圆领,腰围玉束,头戴乌纱,暖阁当中坐下。经承书办手捧案卷到旁,并将各犯名单呈上。
高世德坐在堂上,暗暗的把富吉吩咐的话想了一回,便提起硃笔在戴春名姓上点了一点。经承便喊一声:“戴春!”只听得两班衙役数十人,一片声“戴春”叫个不绝。只见戴春七撞八跌的走上堂来,案前跪下。世德问道:“你是戴春么?”戴春道:“小人戴春。”又问道:“你弟兄几个?”戴春道:“小的只一个哥子,名叫戴全。”又问道:“他那里去了?”戴春便直口的供道:“他和那案内的钱泰聚有切齿深仇,因钱泰聚那年和小人的哥子比校拳棒,钱泰聚用重手点坏了哥子,病经一年,哥子因此怀恨,……”世德拍案喝道:“有如此人命重情,你早为何不报官?”戴春道:“连日小的吃人命官司,忙得紧,不管闲事,不晓得他那里去了。闻知他的儿子戴默待,在西门外狭道巷,何不唤他来问声。”世德便喝道:“下去!”随将硃笔点了杨田氏。只见阴婆上堂,世德问道:“纪明、姚莲峰在你楼上与杨氏通奸,好不安分!”阴婆听了这话,全不接头。旁边经承回官道:“这人是杨田氏,这件通奸打人之处,是孙周氏的家里。”世德道:“原来不是他,出去罢。”又点了孙周氏。孙婆上堂跪下,世德道:“本府在东京时,知道你是个流娼,如今你又到曹州来干这个不爱廉耻的买卖么?吩咐掌嘴!”弄得孙婆一点不懂,不知官长说些什么。左右不分皂白,就将孙婆揿转头来,一打四十。经承在旁,亦不知道孙婆是什么人,亦不敢多说。
此时富吉在宅门后听得明白,连连顿足道:“这样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做官!”便叫随人回官道:“内衙有要事,请老爷退堂。”世德即忙起身,两廊一声吆喝,各自退回。富吉假传内谕,着经承叙牌稿,差拘戴全之子戴默待,监追凶犯。又邀同牛信去寻乌阿有,告知戴春,说今日之审,官府十分庇护,须得怎样数目。戴春甚为情愿,立刻办齐赤金三十条,每条重十两,交与富牛二人,并道:“这点薄礼孝敬官长,牛五师爷同富八大爷,小可改日重谢。”原来牛信、富吉是高世德极亲近的密谝,那时一做官,便派牛信账房管总,派富吉为稿案门上,所以二人大权在手。此时接了金条,回署平分社稷,花了一千余文,买些水礼,送了鸟教头,只说是戴春送的,“我们二人还没得你这副的好看。”鸟教头快活已极,向二人称谢不了,承关切、承照应说个不已。二人得了金条,并不送官。外面谣言知府贪赃,实在世德并无丝毫到手。富吉得了这赃,便将戴春这案搁起,单把毛和尚案差两起公人;一面先提戴默待监追凶犯,一面严拿戴全正犯。
那戴全闻知钱泰聚被毛和尚刺杀之后,心中大喜,暂避西门外义友家中。那义友替他暗地打听信息,续后晓得钱士霄指名告他,又闻得戴默待拿去收禁,还要密拿正犯。他得了此信,便高飞远飏的去了。
一日,公人拘得戴默待到案,富吉便向他需索一切。过了几日,渐渐淡来,所有追拿一案,亦无非应名比较,把几个公人的屁股晦气而已。
一日,世德正在后花厅同两个美妾饮酒取乐,外面忽飞报梁山大兵杀来。世德大叫一声,往后便倒。众人忙上前急救,已是面如土色,丝毫余气,究竟不知救得转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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