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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2页)

他嘴角微微上扬,那样子像是要微笑,可是眼里却只有一种凄惶的神色:“我不会唱啊。”她心中最柔 软处划过一丝痛楚。他那样要强的一个人,竟掩不住别离在即的无望,此后万种艰险,自己所能做的,也不 过是让他放心。她强颜欢笑,轻轻摇动他的手臂:“我不管,你今天就得唱首歌我听。”他听那雪声簌簌, 直如敲在心上一样。只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冽然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微笑里惟有动人。让他想起很久 很久以前,是暮春天气,满院都是飞絮,就像下雪一样。母亲已经病得十分厉害了,他去看她,那天她精神 还好,南窗下无数杨花飞过,日影无声,一球球一团团,偶然飘进窗内来,屋子里惟有药香,只听见母亲不 时地咳嗽两声,那时她已经很瘦了,连手指都瘦得纤长,温和地问他一些话。他从侍卫们那里学了一支小曲 ,唱给她听,她半靠在大枕上,含笑听他唱完,谁晓得,那是母亲第一回听他唱歌,也是最后一回。

过了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为旁人唱过歌,他说:“我是真不会唱。”她却不依不饶:“我都要走了, 连这样小小一桩事情,你都不肯答应我?”他见她虽然笑着,可是眼里终归是一种无助的惶恐。心下一软, 终于笑道:“你要我唱,我就唱吧。”

其时雪愈下愈大,如撒盐,如飞絮,风挟着雪花往两人身上扑来。他紧紧搂着她,仿佛想以自己的体温 来替她抵御寒风,在她耳畔低声唱:“沂山出来小马街,桃树对着柳树栽。郎栽桃树妹栽柳,小妹子,桃树 不开柳树开。”寒风呼啸,直往人口中灌去,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大河涨水浸石岩,石岩头上搭高台。站 在高台望一望,小妹子,小妹子为哪样你不来……”

风声里,无数的雪花落着,天地间像是织成一道雪帘,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是紧紧地搂着她,静琬 眼中泪光盈然,说道:“你一定要早些派人去接我……到时候我……”一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不忍临 别前让他更生牵挂,只是说:“我等着你去接我。”

如果没有你(1)

二十三

静琬因为走时匆忙,只带了一些随身的行李,不过衣物之类。饶是如此,依旧由何叙安亲自率人护送, 从阜顺挂了专列直赴轻车港,然后从轻车港乘了小火轮南下前去惠港换乘海轮。那海轮是外国公司的豪华邮 轮,往返于惠港与扶桑之间,静琬一行人订了数间特别包间,随行的除了侍卫之外,还有慕容沣拍电报给承 州家中,由四太太遣来的两名女佣。其中一个就是兰琴,她本来在承州时就曾侍候过静琬,人又机灵,自然 诸事都十分妥当。

何叙安亲自去查看了房间,又安排了行李,最后才来见静琬。静琬因路上劳顿,略有倦意,坐在沙发上 ,看舷窗之外码头上熙熙攘攘,皆是来送亲友的人。她近来微微发福,略显珠圆玉润,此时穿了件暗菱花的 黑青云霞缎旗袍,那黑色的缎子,越发衬出肤若凝脂,白皙如玉的脸庞上,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冽照人。 何叙安素来镇定,此次不知为何,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告诉了她:“夫人,今天早上接到的电报,乾平已经 克复了。”

静琬慢慢地“哦”了一声,像是渐渐地回过神来,也瞧不出是喜是忧,只是一种怅然的神色。何叙安道 :“夫人请放心,六少一定有安排,不会委屈了夫人的家人。”静琬心底苦涩,过了好一会子,才说:“家 严上了年纪,对于……对于我的任性……”她只说了半句,就再说不下去。何叙安见她眼中隐约泪光闪动, 忙道:“六少素来尊敬尹老先生,如今更不会薄待老先生。何况军纪严明,从来不会骚扰地方,夫人府上, 更会给予特别的保护。”

静琬想到父亲脾气倔强,只怕他一年半载之内,绝不会原谅自己,而慕容沣既然攻克了乾平,自己的家 人他肯定会命人特别关照,只怕父母不肯见情,反倒会闹僵。幸得自己就要出国去,不然自己随军与慕容沣 同入乾平,更加令父亲难堪。只愿自己在国外住上数月,待父亲气消,再行相见。她这么一想,心事纷乱, 只是愁肠百结。

何叙安道:“夫人若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叙安。叙安回去之后,必会一一转告六少。”静琬摇一摇 头:“我也并没有什么事情,你只叫他不要担心我就是了。”何叙安见她无甚吩咐,退出来之后,又将侍卫 中领班的孙敬仪叫至一旁,密密地叮嘱了一番,直到邮轮开船前数分钟,方才向静琬告辞下船去。

因为天气晴好,邮轮走了两天,已经到了公海上。静琬因为有些晕船,而且近来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一 多半的时间是在船舱的房间里休息,更因为慕容身居政要,身份显赫,所以静琬不爱抛头露面,怕在船上招 惹麻烦。惟有到了黄昏时分,才由兰琴陪着,偶而上甲板去散步。

到了第三天一早,大家刚吃过早饭,孙敬仪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来静琬房间中请示,看这一天有无特别 的事情交代。刚刚说了两句话,忽听到船上广播,原来船上的蒸汽机出了故障,目前只能勉强行驶,要立刻 返航。孙敬仪听了这句话,不晓得为什么脸色就微微一变。静琬只觉得耽搁行程,见孙敬仪像是很焦急的样 子,不由笑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要紧,如果不行,等回到惠港,我们搭美国那艘杰希卡号走是一 样的。”她并不知道孙敬仪的心事,只以为是担心安全或是其他。她此次出来,慕容沣给了她二十万元的旅 费,又另外给了她十万元零花,以此之数,不论在国内还是在扶桑,已经可以置下相当豪富的产业了,因而 作废数百元的船票,实在是不值得一提。何况像这种情形,一般船务公司会给予赔偿,所以她丝毫都未放在 心上。

船自然减速慢了下来,在海上又走了四天,才返回惠港。船入码头立刻被拖去船坞进行检修,船上的客 人由船务公司安排到旅馆住宿。像静琬这样头等舱特别包间的贵宾,特意安排到外国人开的惠港饭店。孙敬 仪到了如今地步,只得硬着头皮,先随侍静琬到饭店里安置下来,立刻派人去向慕容沣发电报。

静琬在船上一个礼拜,差不多什么东西都没吃下去,精神已经是极差,在饭店里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安 稳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真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吃过了午饭之后,就叫兰琴:“饭店怎么没有送报纸 来?咱们在海上漂了七天,真的像世外桃源似的,一点时事都不晓得了。”

兰琴听见她问报纸,心里不由打了一个突,面上堆笑:“我去问问西崽,是不是送漏了。”她借故走出 来,马上就去找孙敬仪,谁知孙敬仪好容易要通了往乌池的长途电话,正讲电话去了,兰琴只得在他房间里 等了一会儿。

如果没有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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