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虎将伍
张易之皱眉道:“先生是说蒙古?昔日匈奴尚不能侵汉,这鲜卑与突厥人的后裔,长期受制于辽人金人,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不通教化,也不知商贸,如何能成气候?”
沈放因与术虎等人相识,对蒙古风土人情也算略知一二,蒙古长期被金人统治,如今确有振兴之象,但若说能威胁金、宋,他也有些不信。
柴九道:“你等看这辽金蒙古三国,自有相通之处。”这一年乃是金章宗泰和六年,宋宁宗开禧二年,亦是元太祖元年,铁木真漠北建“大蒙古国”,已被宋金承认,蒙古已算是一个国家。
众人知难得柴先生要和大家讲些东西,都是侧耳倾听。
柴九道:“其一,人。夫兴霸天下,必有雄主。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千秋功业,始于不世之英雄。辽有耶律阿保机,蹈锋饮血,明达世故;金有完颜阿骨打,雄豪意气,锐勇无敌;如今蒙古之铁木真,一样勇猛善战,而且更懂韬光养晦之道。吾观此人,尤胜辽金之祖。”
沈放连连点头,他听术虎和速不台多次提起铁木真,那发自肺腑的崇敬之情,绝非常人能享。听的故事多了,不觉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人画像。此人能屈能伸,坚忍不拔,知人善用,胸襟开阔,气度恢宏,战无不胜。不管哪一样,都是一代雄霸风范。
柴九又道:“其二,一统。辽,金,蒙古,皆是多部族并立,氏族群雄纷起,难不在外,反在于内。能折服各族,并立一国,非雄主莫可,而一旦立国,各族间团结一心,必震惊天下。”
众人未必个个知晓,但如李云政等人饱读诗书,自是知道,辽,金,蒙古这一点极其相似,都是内斗不止,而当辽金完成统一,结束内斗,迅速就壮大起来。细想柴九之语,越觉大有道理。
柴九继续道:“三曰,天时。辽人初起,正值中原五代十国之乱,更有后唐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遂成霸业。金人崛起,源于辽天祚帝昏庸,国内也是叛乱频生,叫金人坐大。如今宋金相争,又各自内忧外患,如风中之烛,正是蒙古强盛之机。”
“四乃民风兵利。辽人游牧,金人渔猎,蒙古亦是游牧,疆域开阔,与天争生存之机,一年中有一半时日,要遭受严寒酷冻之苦。因而民风彪悍,坚韧顽强。再加性情野蛮,各族好凭蛮力劫掳,好勇斗狠,崇尚武力。族中不分男女老幼,皆擅骑射,全民皆兵,有同族之情义,作战更是勇猛无畏,少有抛弃同袍者。”
眼下屋中都是汉人,尽管不愿承认,但辽金蒙古这三族打起仗来,确实是比汉人凶狠。
柴九又道:“五称师汉,蛮夷之地,部族自有一套规矩传承。但若是一统,便需治国之道。治国之法,这三国皆无,若想长治久安,必学汉法。辽人金人都是大量任用汉人,才逐渐巩固邦国,日益强盛。金国当中,十人中就有八个汉人,不论军队朝政,全倚仗汉人支持。我听闻铁木真眼下也招纳了不少汉人,每晚在帐篷中问策到深夜。”微微摇头道:“此人志向远大,由此可见一斑。”
梁辅臣摇头叹息,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可叹我汉人聪明才智,如今却每每任人凌辱宰割,反是教出的这些徒弟,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贪婪。”
柴九精神似是欠佳,说了几句,已露出倦意,喝了杯茶,才又道:“不错,这第六便是仇与贪。因民风之恶,睚眦必报。辽人待金人、蒙人苛刻,金人也待蒙人如猪狗,一旦形势相异,必血债血偿。是故蒙人兴起,金人首当其冲。而宋金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蒙古人一旦打败金人,又望江南富庶之地,必心生贪念,得陇望蜀。”
摇了摇头,接道:“蒙古人与辽人金人一样,都是劫掠成性,野蛮贪婪,冷酷无情。父母老了,遇到冰冻,就赶出去冻死。不知伦理,抢婚收继。见到旁人的妻子美貌,就去抢夺。见到旁族的水草丰美,就去攻占。帐篷里没有一本书,却最爱丝绸和黄金。江南富饶之地,蒙古人又岂会不动心。”
古时蒙古人把牛羊、牧草、女人都作为衡量财富的标志,为了自己部族的壮大,侵略弱小部族是家常便饭,在他们看来,也是天经地义。蒙古人有抢婚的习俗,有女人才能繁衍,部族才能壮大,抢走别的部族的女人,就是壮大自身。在部族的战争中,女人作为战利品,是不会被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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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父亲是蒙古乞颜部首领也速该,母亲诃额仑出身弘吉剌部,本同蔑儿乞惕人也可·赤列都结亲,但在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秋,也速该根据“抢亲”传统抢来诃额仑,这才有了铁木真。
所谓报应不爽,铁木真结婚后不久,老婆孛尔帖也被人抢走。而抢人的正是蔑儿乞惕人,他们为报诃额仑被抢之仇而来,顺道掳走了孛尔帖。蔑儿乞惕部并不好惹,乃是一个异常凶强的部族,其人用大弓长箭,据说还会杀死他族人生食其肉。
九个月后,铁木真打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仗,将孛尔帖顺利夺回,但孛尔帖已经怀孕,生下的孩子便是术赤。因此术赤一直被质疑不是亲生。好在铁木真视他为己出,对孛尔帖也是一直厚待,后封正宫皇后,母仪天下。
也正因此,铁木真恨极了蔑儿乞惕人,去岁打跑了不说,十多年后想起,还不解恨,直接派速不台追了上千里,一族全灭。
相比抢亲,所谓“收继婚”,更让中原汉人诟病。乃是指丈夫死后,女子要嫁给其兄弟,或是夫家其他男性,甚至亡夫的父、叔、伯、儿子(女方的亲生子除外)、侄、甥。蒙古族、凶奴人,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赫哲族、藏族、满族、乌孙人、扶余人与高句丽族等都有此习俗。
在汉地“收继婚”早在先秦便为人不齿,以后各朝均有法律规定废止。历史上隋炀帝收继其庶母宣华夫人,唐太宗收继弟弟李元吉的妃子杨氏,唐高宗收继父亲唐太宗的才人武则天,都是被人骂的狗血喷头。
而四大美人的王昭君和亲匈奴呼韩邪单于,呼韩邪死后,被迫要嫁给其长子复株累单于。王昭君不能接受,向汉廷上书求归,汉成帝敕令“从胡俗”,最终也成为这一制度的受害者。
在儒学兴盛的宋朝,此习俗更为世人不齿,导致汉人对蒙古族的印象也是极差。
柴九说罢,也是感慨,道:“所谓弱肉强食,强大就想征服,羸弱便被奴役,古来莫逾此理。”
张易之道:“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文武双济,无所偏废,才能外御强敌,内安社稷。太祖立国之初,受五代十国之乱,天下疲敝,欲安邦必要休养生息,铸剑为犁,弭兵息民,本是至理。但杯酒释兵权,以文臣压抑武将,却是不智之举。及太宗继位,国已无可战之师,屡次败于辽人,渐至闻风丧胆,只能屈己修好,羁縻勿绝。再遇金人,亦如是,接连丧师辱国,此皆武备不修之祸也。”
宋人崇文抑武,读书人更是自觉比武将高贵,甚至战场之上,也是文臣为主,武将为辅,以致本末倒置,败军折将的例子比比皆是。如张易之这般较为激进的读书人,已是极为愤慨。
沈放初见张易之,便是在临安乾元书院听吴曦讲兵法,张易之畅评李广,也叫他印象颇深。
崇文抑武,始于宋太祖,确立于宋太宗。赵匡胤自己是武将窃国,黄袍加身,认定“大抵五代之所以取天下者,皆以兵。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对武将本就忌惮。立国之后,国内一片狼藉,必用文人治之,因此必须摆足姿态,处处厚待文臣,甚至立下“勒石三戒”,告诫子孙“不杀士大夫”。
至此之后,重文轻武之风一发不可收拾。文臣集团更是趁势而起,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上弱君权,下塞民路。
与文臣春风得意相比,宋朝武将的日子分外难过。杯酒释兵权之后,一干开国良将,人人自危,争先恐后自污,广置田产,甚至强取豪夺,叫子孙无所事事,惹是生非。西京留守向拱在洛阳十余年,“专治园林第舍,好声妓,纵酒为乐,府政废弛,以致群盗昼劫”;元勋符彦卿,镇大名,则宠任部下刘思遇,大肆贪污纳贿;名将石守信专心敛财,“累令节镇,专为聚敛,积财矩万”;就连赵匡胤的妹夫高怀德,为了避嫌,也是不理军务,日事田猎。
没办法,谁叫赵匡胤释兵权给的教导便是:“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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