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欢迎,客卿凶物都是宝
《宗史·元年记之掌门口述》：
——此人再捡起褪了色的腮红，去反复涂抹如人面桃花的脸颊，今日的张吾澜，再不是遂心宗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也不是腰系大宗腰牌的弟子。
——他披肩的黑发，随柔软的身体飘飞，六分妖娆，三分媚态，风骚一点，正是那日购买【玄武穿石阵】的妖人。
“奉行可知那日买我【厚土碑】的修士姓甚名谁？”张吾澜翘起兰花指问交易会的独眼奉行。
“老夫怎么知道？快走快走！”独眼奉行晦气挥手。
“好了啦，人家这就走。”
张吾澜一家家店铺逛着，每间都和伙计掌柜乱聊，句句不离“我师兄”，家家都问【厚土碑】，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换装离开。
“老二这是想干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吾澜接了白衣少年，向定君仙坊逃去。
……
此时墨奈刚和游龙帮的船老大谈完，三千凡人上岛，肯定要用大船走一遭，既方便又有面子。
他先是去游龙帮叫门，这次钱管事倒是出来得快，虽说只是租船小事，但如此郑重其事来说，他对墨奈还挺有好感的。
“以后这类凡俗小事，你也不用亲自来了，喊人去和船老大接洽，回头我会跟他交代一下。”
墨奈干了一举多得的事，得意洋洋登岛回宗，见贾谷钰还没来，就把弟子聚拢，再次开会议事。
“我来说两句……”
这次是烂事重提。
墨奈从引蟾仙坊集结说起，将拜无登这筑基修士嘴脸变化，执中院申辩，事无巨细的讲了。
拜无登到访，门人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背后竟有一波七八折的变化，众人脸色一变再变。
拜无登门中老头辱骂师父，众人就回骂，王砾直接喷出乡野俚语。
等到五蕴宗揭火杀门下、收妖丹，大家又拍手称快，连万摇脂这样半懂不懂的丫头也听得津津有味。
有关掌门一职，墨奈隐晦说起自己算是被执中院“强任”，没提老三老四推脱一事，诸多线头，就让门人私下去猜吧。
至于宗门所欠巨债，他不会提起，怕吓着大家，反正活到死之前肯定能解决的。
“宗门有……”王砾夸到一半，觉得不妥，干脆直呼“大幸”数声乃绝。
听着众人感叹，他以为会有解脱之意，可那悲戚、伤感仍不时像刀子一样在他背后搅动。
啊，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啊，师父走了，老三老四也走了，这天地也只我一个人了罢。
表面上看，墨奈只是在面无表情的陈述往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面无表情的心碎。
这就是修真之人的悲哀吧。
“遂心宗很小，一穷二白的小，我又是大道渺茫之人，所以今日就实话实话了，本想昨日当着你们张师兄的面讲来着，怕他难堪罢了。”
“今日，或四村凡人来之前，大家想好要不要留在遂心宗。不想留的，我在引蟾仙坊还有几个故人，或是想与张师兄同去阖水盟也行，入门作弟子或许未必，但他也不会亏待诸位，起码比在这西离川作个刀口舔血的散修强上百倍。”
王凡想要说话，墨奈摆摆手：“无需表态，都在心里，都在心里……”
只有燕柒胆敢违背掌门之令，冷冷道：“我是不会走的。”
舒海邀请燕柒的事，众人都知道，她如此表态，就算谁有别样心思，也不好提了。
墨奈心想，未来要有合适的帅修士，一定帮她介绍一个。
“起灶做饭准备着，贾客卿必来晚餐……”墨奈大手一挥，嘟囔一句，“这前后脚的，搞我是吧！”
果不其然，赶着晚饭端上桌，贾谷钰贾老太太就到了，墨奈大手一挥，率众迎接。
万摇脂躲过塞来的一根大鸡腿：“娘，我吃不下，何昆哥哥他们是不是要走？”
荷花呵呵一笑：“走不了，放心吃！胭胭你把屁股吃圆点，娘给你找个好修士！别一口一个何昆哥哥，多和猫猫哥哥玩！”
这一边，墨奈继续开门揖仙的做派，一门八修士穿得整齐，在法阵内迎贾谷钰进来。
贾老太太仍是宽松单褂，头戴方巾的养生老妇模样，人活到岁数，是假都不愿意假了。
墨奈介绍了众人很特别，这个是乱本命，那个本命执修物不怎么契合，总之怎么难听怎么来。
“墨掌门少给我下马威，比你们还惨的宗门老身都呆过。”贾谷钰半点不客气，提起筷子对着白眼鱼背脊就是狠狠一箸，“我家老头就想吃新鲜的【坷沫鲫】，你想个法儿运个十斤八斤过去……”
墨奈白眼一翻，装没听到，这白眼鱼是极容易坏的灵物，练气修士谁有好法器来做这个事的。
陪贾谷钰吃过饭，墨奈与她把建宗之事又讲一遍，掌门继任悬疑、师弟推脱离宗等事全都说了。
客卿不比门人，有所保留反而害了宗门，反正墨奈与洪九指既是忘年交也是晚辈，自己死皮赖脸的个性贾谷钰也是知道一二的。
墨奈故事讲了数次，是愈发的曲折离奇、荡气回肠，贾谷钰却无半分动容。
墨奈心中又笃定几分：宗门有奸细！贾客卿肯定早就到了，就在近处观望情况，一旦出现乱子，她送封辞呈就走，多方便。
说奸细可能有点过分，眼线是必然的，否则贾老太不可能这么前后脚，硬生生拖到一切尘埃落定才现身。
贾谷钰这一手也是权宜之计，谁都不想撞上师兄弟三人因争夺掌门大打出手的戏码。
墨奈怀疑是宋旗，毕竟也只有他去了趟坊市。
没聊多久贾谷钰就露出疲态，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大堆寝具铺床，什么罗衾锦褥、茵毯地衣、寝帐瑟枕……
“咿，这怎么有两张桌子？”贾谷钰这算明知故问了。
墨奈将那张黑漆描金的雕花大桌移过来献宝，还被对方嫌弃只是凡品。
“还愣着干嘛，把你东西卷了出去，你自己那张破桌子也一样……”老太太是真没把墨奈当外人。
当夜墨奈就在露天的大餐桌边坐了一宿，王凡想让出屋子，被他拒绝。
每每餐风露宿时，修士都会讲一句，修真之人不讲究奢享放肆，真是虚伪呀。
第二天，贾谷钰起个大早，说要环岛看看，墨奈就分配王砾看守法阵，荷花万摇脂准备午餐。
“掌门掌门，我逮着只鸟，中午可以炖汤给客卿大人喝！”陈猫猫提溜一只鸽子模样的野鸟，叫嚷嚷过来，脸上被鸟爪撕了几道口子，枯枝败叶糊了一身。
“哟，这是【周天雀】，炖汤最是鲜美滋补，”贾谷钰十分识货，又一把拽过胖乎乎的陈猫猫，把他肥脸揉了又揉，“叫奶奶。”
“吼吼，奶奶！我再去给您抓几条白眼鱼！”陈猫猫乐开心了。
墨奈心道，哼，论年纪我才是孙子，他喊你太奶奶才对，女人啊，什么时候对年龄都敏感。
“你就陪着你奶，抓鱼让阿昆那小子去就行了。”
掌门下令，何昆一张带雀斑的马脸青了又白，偷偷瞪了陈猫猫一眼，扛了网子就走。
“那鸟要炖整两天，你别偷给女儿喝，于凡人是毒。”临走前贾谷钰提醒荷花，吓得万摇脂直吐舌头。
一行人先到凡人四村所在的沃土，贾谷钰乘着法器飞高，前前后后看了许久，落下后问这地是谁选的。
得意的墨奈举举手，得到贾谷钰一句称赞。
贾谷钰拿出一大卷图谱，徐徐展开给众人观摩。
图谱上既画有一二进的院落，也有三两层的木楼，老太太游走凡俗多年，知道图谱书册比需要神识的玉简要好使，不仅凡人能看，还便于讨论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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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建筑样式画得很精美，有几页可以大图连看：院落秋千上的红衣少女，薄汗湿透了轻衣裳；江畔小楼上的俏娘子，蹙眉盼君归……
“我向来不喜欢做素净、不够精致的房子，马圈似的，未来年轻的姑娘们住进来还了得？也别怕什么修真之人落了俗气，未来只要加些石头盆景儿、纱桌屏或墨烟冻鼎之类的，也就大方了。”
贾老太太一番话，算是说到王凡、史禾心里，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选哪种才好。
墨奈也是第一次见识贾谷钰能力，看她知道低阶修士最重亲情，又懂情调，上来就抓住门人软肋，总算放心。
众所周知，遂心宗首任客卿，善营造。而墨奈知道山门兼领地的营造，并非盖几座楼那么简单。
如果说“建宗入籍”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营生，那建筑营造一门，紧随其后。
简单说就是，卖地、盖楼。
据一本断代史的记载，一座正经的三阶下品山门，友情售价为五千枚三阶灵石。
大仙坊一间商铺的价格，以四阶灵石计。
遂心宗师徒借款拍下的鬼手岛，只算半卖半送的边角料灵地。
营造一途，更不简单：风与水相加，是为灵，如何聚灵不散，凡修之地如何相辅相成，是大学问。
山门内的亭台楼阁、法阵禁制，既是门道多多，甚至可以算作一条大道了。
阖水盟有南北两座学宫，浸淫营造一途，虽未出化神修士，也挣得盆满钵满，养着这个有大病的地方，跻身超级宗门之列。
小宗族的山门和凡人居所，也不例外，所以，哪怕贾谷钰只是个散修，也活得自在。
她本命【地火楠藤】，于斗法是一塌糊涂，但营造建设精通，阵法防御也在旁通一列。
所以洪九指曾说，墨奈能请到她，是两只脚都踩到狗屎运了。
谁是运谁是狗屎，墨奈不知道。
“嘶！选楼还是选院，是个问题……”史禾在纠结。
“金屋藏娇这话，藏是藏地窖还是三层小阁楼啊？”王凡在遐想。
最终墨奈做主盖楼，岛上雨大水多，楼阁占地又少，怎么看都划算。
接着众人众星捧月的，呵护贾老前辈看了田地、河塘位置。
贾谷钰写写画画一阵，勾勒出四大村的轮廓给众人传看，又说这里养鸡鸭那里圈猪羊，一副田园天伦的画卷就在那张黄纸上跃然。
墨奈从门人脸上一一扫过，看他们兴高采烈讨论村子未来，没有丝毫作伪，估计暂时没人再离开遂心宗了。
“是谁定的巨木做屋啊？那木头多硬，建房容易开裂不知道么，那是打家私的材料哦。”贾谷钰看了巨木堆之后发问。
丧气的墨奈举举手，得到贾谷钰一句嘲弄：“哦，是掌门，那没事了，留着慢慢打桌子吧。”
看了两边灵地以及【玄武穿石阵】的运作之后，大家围上长桌等客卿训话，贾谷钰话不太好听，营造本事已得到大家的认可。
“先说法阵，问题很大。你们算过灵石损耗吗？”第一句话众人就呆住了，他们亲手打造、最得意骄傲的法阵，居然不好用？
贾谷钰让王砾报出这月余法阵所用灵石时，大家不觉咋舌。
当初觉得没有灵脉支持，法阵腾挪方便，现在发现哪怕现在是最低维系的灵力，以年计算的话，竟是不小开支。
墨奈低着头，脸有些发热。
“也不是说全无用处，这法阵开如此大，当然损耗不小。它应作阵中阵，只围宗门核心，再从中枢下挖条直落通道，当最后手段……”
贾谷钰继续提意见，连同他们现在住的木屋、建的洞府都一一批驳。
“两三张【营造力士】全能解决的事，去买个持久不够的七手法器？”贾谷钰一笑。
“奶奶……这九间屋子不拆行不行？”陈猫猫特别懂事的问，“我知道您会盖好房子，可这九间屋子，王叔他们觉得有意义……”
“乖孙，奶奶也没说要拆呀。”贾谷钰揪他肉脸，随手打出一张符箓，于虚无中走出个头扎红巾的魁梧力士。
那力士噔噔噔几步走到王凡的木屋前，从身后虚空抓出一把开山斧子，东南西北连劈四下。
贾谷钰一指力士：“言出法随，搬。”
力士遁入地下，不多久，王凡木屋忽地摇动，一摇再摇，最后被力士从地下顶了起来，直接托在半空。
散了灵力的贾谷钰颇有些喘息，“还好你这木屋建得小，届时我教你们一个【隔空取物】的旁门，大家一起操控力士就方便了。”
众人见一张【营造力士】、一个法决窍门有这多变化，加上这九间房可以挪移，都高兴坏了。
墨奈趁机让众门人对贾谷钰行大礼，又焚香又倒茶，将拜客卿的礼仪做了全套，贾谷钰从墨奈手中接过法阵令牌，又在早就立好的天道誓约上留下真名，微笑受聘。
师父啊师父，我这三年没有白费呢。他心里喃喃，鼻子酸酸。
正感慨，何昆一瘸一拐跑回来报信：“掌门不好了掌门不好了……”
“发生了甚么事？”墨奈关切问道。
“岛上中指礁……来了个蛮兽，我腿……”
等到何昆撩开袍子，众人才发现小腿那已被撕下一大块肉，鲜血直流，燕柒拿伤药要给何昆敷上。
贾谷钰沉声：“先看有没毒。”
史禾从一个玉匣中取出一节细长枯根，蘸了何昆鲜血，等了十多息，见根须没有变色，伤口也还鲜红，才给他上药。
燕柒拿出舒海送的丹丸捏碎撒在伤口上，须臾间血就不怎么流了。
何昆脸色好了许多，说他钓鱼时突然有兽头从水里冒出来伤人。
宋旗问他为什么钓这么久，何昆结结巴巴答不上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陈猫猫抢着说，“是见我上次钓得多，阿昆想和我比呢。”
“我……想钓些大白鱼，小的就丢回水里去了。”
众人交换眼色，知道这孩子憋着一股气想把事做得漂亮，结果附近有只蛮兽，阴差阳错的搞成了定点投食。
“去看看。”
墨奈也不愿多猜，率先下山，陈猫猫搀起何昆，疼的那孩子龇牙咧嘴，也不叫，跟在其他人后面，全都喜气洋洋的。
无他，蛮兽身上都是宝，是为修真七天乐之一。
所谓蛮兽，是还未驯服或无法驯服的蛮荒兽类统称，其攻击方式诡异，凶悍且无惧生死，轻易招惹，生死难料。
而像何昆的【单驮蛛】，可驯服、可豢养，则称灵兽。
还有一类，因其血脉关系，称为古兽。
若在蛮荒，众人还要看看情况，如今送上山门，大家当然喜笑颜开。
“咱们宗门，是要发财啊。”王凡边走边搓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虽说大家都没怎么接触过蛮兽，这些传闻中的畜生凶悍且无惧生死，攻击方式诡异难缠，如果不知其详轻易招惹，生死难料。
“建宗前三十二年，鬼手岛遇鳖，杀之，一重伤三轻伤，一套鳖甲售价一百八十枚二阶灵石。”
“建宗前三十一年，鬼手岛有鳖，两方散修聚众斗法，死三人，得鳖甲一副、储物袋五个，共售五百枚二阶。”
“建宗前三十年，鳖出，修士群斗，鳖杀二散修后逃逸，得储物袋二个。”
“建宗前十五年，执中院令，鬼手岛不允修士逗留两日以上。”
如果遂心宗一众早些知道这份情报，可能会更谨慎。
可惜没有，写在《遂心宗大事记》里的这份数据是后人添加，以证明掌门的英明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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