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归埠,烦心事是凡心事
灵植小店密报：遂心宗治下百姓登岛前，其掌门破小境界升为练气六层，时隔十数年才有攀升，宗门却未见庆贺，或因穷困。
在西离川的诸多野史中，也有墨奈破境记录，但多以“掌门摆手，称手熟尔，无需庆祝”一笔带过。
前一种说辞的可信度更高。
练气六层的遂心宗掌门，此时正在树下吐纳。
墨奈在树下深呼吸，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清新气息，睁开眼，深秋的浅黄替了盛夏深绿，仍是赤山白水间的美景。
宋旗早帮墨奈开了静修的石窟，贾谷钰也给他造了宗门最漂亮的小院，可他这半个多月，还是习惯在墓园旁的断崖修炼。
此时的遂心宗掌门已然是练气六层修为，除了灵力醇厚些，也没多大区别，想要再次开启本命天赋，就得等炼气后期了。
不过境界的提升，永远是修真者的希望所在，掌门升阶，对门人的士气有极大提升。
建宗近半年，宗门上下忙碌未停，所谓修士常年闭关修行一说是不存在的，自打墨奈破境后，门人每日说什么都会空出一两个时辰修炼，从不懈间断，连筑基失败过的贾谷钰也是如此。
十天前，宋旗和王凡带了五百斤【坷沫鲫】去了定君仙坊，吕管事早在大仙坊边角找了间门脸极小的店铺，挨着刀疤糙汉的炼器小院不算远。
赶在这个时候售鱼，也因四村村民将至，他们需去大仙坊接应，按墨奈意思等到凡人归来再去是最好的，只是门下这些修士担心，只好一切提前。
四村百姓几千里路都平安过来，哪能这会子出了纰漏，张吾澜安排迁居，亮的是【阖水盟】的外门弟子腰牌，只要不夹带货物，凡人迁徙还是极稳妥的。
只是四村修士心意如此，墨奈哪能阻拦，只好和王瓦砾没日没夜制匣，二十五个玉匣做完，两人差点再一次灵力枯竭而亡。
灵鱼开售事小，吕管事却十分看重，拉了甄志勇一道来鬼手湖，说生意开张，要打对折，吕家那份营收就不要了。
没办法，凡人归埠一事多少花了点灵石，已是入不敷出的边缘。
“走吧？山门就你我在，还装什么样子？”
贾谷钰身穿浅珍珠红缀花的褂子，挂一串儿珠子，和洪九指那老头一样，走华丽、富态的路子，还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龙头杖，活脱富家老太君的模样。
再看自己，斗笠、蓑衣的赤脚船夫打扮，墨奈本想回敬几句难听的，又忍住了，现在不是得罪贾老太的好时候。
贾谷钰不耐凡事，本想留在山门，是墨奈请她去镇个场，毕竟老太太拿捏这些百姓是行家里手，有她在，大家也更放心。
于是墨奈架着【墨木葫芦】，贾谷钰在后头悠闲坐着，如同主母出巡，向着四村进发，途中贾谷钰有心问这问那，车夫死死闭嘴。
说起来这也是他自找的，作为掌门，要有起码的威严，再想亲民，也不可去坊市迎接，留在市集搭好的高台上，等这一千户村民拜见，才是正理。
可墨奈未见过凡人迁徙，有心看个热闹，又担心四村修士太过热情出了纰漏，自告奋勇扮成船夫，去湖岸接应。
所以贾老太嘲讽他装样子，既说临行修炼，也暗指他白龙鱼服的做作。
墨奈一路前行一路盘算，还有什么没办好的，三千人的口粮用度先买了一季，猪马牛羊等家禽家畜一样搞了点，蔬果的种子也有，史禾连可以越冬的那部分都买了不少，可见四村修士拳拳之心。
载四村百姓过湖的大船，原本三四艘也够了的，墨奈见门人如此殷切，索性要了八艘，让一众村民在船舷边好好赏下湖景。
“这一天天的，我哪里是修真门派掌门，怕是更像凡人领主吧。”
他没有亲族离散聚合的经历，无法理解大家庭之间的冷暖，按他想法，村民想要再在鬼手岛真正的安家落户，是百端待举的事，完全没必要劳师动众，更不可能事事做得妥帖。
只是四村修士不停做这做那，事事都要征求他这掌门意见，门人这半年也没怎么正经修炼，此他再泼冷水就显得过于严厉，所以这半个月的许多忙碌都是被门人“逼”的。
“反正也就这一遭。”
墨奈将葫芦停在四村交汇的集市，贾谷钰手中龙头杖刚杵到地上，就被一群熟妇围住，指着即将完工的戏台叽叽喳喳，再把她金玉锦绣的褂子一夸，老太太笑得褶子都快褶一块了。
至于墨奈，当然只能灰溜溜离开。
黑脸船主倒不介意墨奈打扮，仙师做事自有其道理，他又是个不惯说话的老渔民出身，给墨奈打了个手势就晒太阳去了。
不多时，墨奈就看到如长龙般的四村村民，排成四个队伍，慢慢向湖边走过来，单从他们行进的速度，就知旅途艰辛。
他们人人拄杖慢行，老的牵着小的，步履蹒跚，要抛弃旧家园，又车马劳顿太久，即便离目的地如此近，也再难引他们兴奋，三千余人出发，途中逃了十几个不说，还死的二十多个。
要这些人背井离乡确实不容易啊，更难的是说服他们成为宗门一份子，老东西这方面的本事无人可及，墨奈至今还记得师父在村子里，唾沫横飞地描绘未来的村落模样，听得人人咽口水期待。
师父生前留下的迁居事宜，第一条就是轻装上阵，村民们好像也执行了，现在队伍里只一些青壮年背着锅碗瓢盆，一路咣当直响，所有人穿得都很朴素，甚至有些破烂，背上捆着大包裹，里面应是一点细软，一些吃食，以及许多无法割舍的物品。
师父啊，如今宗门的样子您满意吗？
他是庆幸自己来了的，否则等下受众人拜礼时讲些慷慨激昂的空话，多尴尬。
走得近些，各人面容也能看得清楚，无一不是麻木中带一点愁苦，只队伍打头的几个人脸色不错，几个老头大概是吃了丹药，正由各家修士陪同，朝简易码头这边走来。
四个最老的应是各村族长，也是上一代的里正，凡人官职是各类文书里早就定好的，随领地规模自设自治，州官、县官、村官……走的也是重文轻武的路子，毕竟真有事，喊声“仙师救我”比发兵来打更有效。
再近些，墨奈已看到队伍里的门人，陈猫猫那一支是最热闹的，不仅族长、里正围着摸他脑袋，身边还跟了三四个水灵灵的大丫头，个个眉清目秀。
“哼，算盘打得真早。”墨奈倒不担心陈猫猫，荷花这么会来事儿，也就让陈猫猫误以为万摇脂是他亲妹妹。
此刻荷花十分关注陈猫猫，时不时对他摇头示意，隔空指挥，为了回报王砾教女儿读文习字，她陪在王家族长的身边，一张嘴停不住，说得几个老头眉开眼笑。
“哼，定是拿我乱本命当福报宣传。”没办法，天赋异禀，责任越大。
相比之下，宋家村就比较冷清了，宋旗未归，燕柒性子极冷清，往往宋家老头问三四句，燕柒才答一声，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朝前走着。
何昆在哪里都不招人疼，倒也有史家村的几个妇人拉着闺女和他搭茬，只是面容没有陈猫猫那边的姣好，孩子脸色不太好。
几个修士看到在码头鹤立鸡群般的墨奈，均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只史禾身边的老头朝墨奈这里看了一眼。
看在老头子印堂发黑，大限已到的模样，墨奈决定不计较此事，再说宋旗既去，王凡有宗门庶务要打理，与凡人接洽等事务就只能交给史禾，一点点逾越就算了。
墨奈转身去找黑脸船主，让他船行得更慢一些，让四村百姓多歇息，省得到时一跪不起，夭寿得狠。
登船时风平浪静，在一旁搀老扶幼的墨奈，能感觉大家上船后的一丝愉悦，一如当初他们一行八人飞到湖上时的轻松，天高云淡、湖面碧波、水汽清甜，远处隐约可见的湖心岛，要不怎么说傍水而居的人有福了呢。
八艘改造后的海船平稳驶在湖边，忽然跃起的白鱼会引起一阵小小的惊呼，也不停有人玩水，大头朝下掉到湖里，但很快就被同船的四村修士，以小小道法救起。
墨奈也随手捞起一个大胖小子，正想捏捏他的肉脸，却被孩子一句“谢谢爷爷”，击碎道心，差点当场按其脑袋溺死。
意外落水有意外的效果，门人的及时搭救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再不是孤零零飘零的流浪儿，身边已有诸多仙师保护，这种保护哪怕他们死了，也会继续延续下去。
八艘大船，热闹极了，四村的人隔船大声聊天，像极了在甄家农田里的那些农夫，对着稻田另一头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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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墨奈觉得自己来对了。
船上、岛上、掌门座位上，都对了。
黑脸船主也有迁徙体验，逢着秋风正好，他会心地走了个弧线领航，算是环了小半个岛。
一个多时辰后，八艘船终于靠上【鬼手湖岛】的南岸，也只是简简单单垒高青石板的简易码头，但作为以后四村百姓打鱼的港湾是足够的了。
距离二村四郢还有十多里地，大伙儿如同打了鸡血，走得十分带劲，，那背上的锅碗瓢盆甩起老高，叮当的欢曲，尤其那些老家伙，时不时蹲下搓把土，要么握着拐杖登到高处一通乱指，一众修士不得不出声提醒，生怕老头老太太倒在家门口。
墨奈早就先行一步，到达四郢集市，换上【灯霞道袍】后再用【正冠】一凛，正是三千百姓的宗主、堂堂遂心宗掌门的模样。
今日并不搞什么庆典，不测什么灵根，流水席上也无大鱼大肉，四郢百姓一路颠簸，风尘仆仆，凡修之间打个照面，简单吃个半素的洗尘宴就算了。
一众凡人熙熙攘攘在集市高台前的广场上围了半圈，只是低声窃语，也是闹哄哄的。
这高台既是极大的戏台，也是集市的中心区域，可容四五千人，是日后操办大事之所在，如过年的年会年酒以及测灵根的登仙大会等，都在这里。
只是此刻戏台顶上还未完工，顶上只一些木梁框架，垂脊未设、瓦作未铺，正是百姓们议论的中心。
遂心宗修士分列在戏台子上，等待掌门训话。上台时史禾明显有话要与墨奈说，犹犹豫豫的，墨奈还怨他泄密，假装没看见。
“诸君，辛苦。”
墨奈带着法力的一声安慰，响彻全场，一千户村众，齐齐跪拜，墨奈又取了四瓶益寿的丹药，赠予四村族长，就算礼成。
接着是贾老太的表演时间。只见她掐法决念道语，再飘出手中二阶符箓，一个魁梧汉子，赤上身、扎头巾，自虚空走出，搬起地上粗壮的大梁，朝上一抛，是为修真者的“抛梁”。
那主梁稳稳落在中梁之上，已对上榫眼榫头，大汉再抬抬脚，升到半空，赤手握拳朝下一锤，这上梁的事就成了。
那边荷花大呼小叫地喊着上菜，四郢修士赶紧下台，招呼各郢百姓吃饭，之后还要发放物资、引导众人定居，现场是乱作一团。
墨奈正说下台休息一时，戏台“出将”的一侧杀出王凡，脸色十分难看地喊：“我反对这门亲事！”
但良辰吉日的事，谁又能真拦得住呢？
滴滴哒滴滴哒……唢呐一声响，史禾要拜堂。
……
谁也不会想到，史禾会在百姓归埠的当日成婚，做了个双喜临门的好事。
此时的史禾，已换了身红色袍子，穿花蝴蝶似的在席间敬酒。
“同喜同喜！吃好喝好！”史禾高举酒杯，些许米酒都能把修士的脸喝红，也真是难为他了。
史禾身旁是如花似玉的新娘，头发盘起来，上面插满金银饰品、花簪和珠子，穿彩裙，着对襟红袄在一旁轻笑，脸颊微红。
何昆端着一套酒具，苦着脸帮史禾斟酒。
没办法，今日凡众是客，他本想拉着陈猫猫一块做，惹来隔壁村八个老太太痛骂。
高台后面，王凡喝着闷酒，一个劲儿的告状：“那史禾自从做了宗门灵植，其他的事都没眼睛看啊，这回还要抢我早就看中的姑娘，掌门你要替我做主！”
“你能娶人家当正妻么？”
王凡说了一堆，墨奈只拿这句回他，哪怕他知道史禾开垦灵田之后有些倨傲，而今日趁着四村百姓归来大办喜事更是过分，他也没什么办法，他虽是掌门，如今的权利也没大到可以干涉门人婚丧嫁娶的地步。
建宗之前，四村之间每年都在走动，这样方便师父讲法传功，师兄弟之间也加深感情。
师父为了更好的捆绑凡众，当然也捎带搞搞四村联姻，王凡这种无心大道的，看中了宋家村的头号美人，私底下和对方父母聊过，建宗之后就纳入房中做妾。
谁知史禾“横刀夺爱”，趁王凡不在，把宋家村上上下下的打点，又是明媒正娶作史家正妻，宋大郢的族长、里正立即反水，趁着凡人迁居的大日子，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王凡虽及时赶到，拦了一拦，还是败在妻妾之选上，只能来墨奈这里哭诉抱怨，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掌门我苦哇，那女孩与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王凡已是醉了，比大胡话张嘴就来，他这辈子顶多见过那女孩五次。
“得了吧你！”墨奈一脚把王凡蹬倒，“醉话只允你说这一次，人家已经拜堂，是你嫂子，以后要有闲言闲语，我弄死你。”
王凡还在那里低泣，哪里有个修士的样子。
墨奈理解王凡难过的原因，凡间美色其实是有的，不至于如此，主要还有史禾现在负责管理、交通两村四郢这一块，比他这个还是空壳的宗门庶务，权柄大得多，未来真等宗门壮大，宋旗任也该回来任庶务掌门了。
除了宗门职务上的两头落空，还有个根本原因。
王凡不像史禾这般断了修真大道的念想，他如建宗之前的墨奈一样，正是道心、凡念纠纠缠缠、最进退维谷的时候。所谓大道，也不见得就是元婴化神大修士，有时练气小修的愿望，只是成就筑基罢了。
王凡不予正妻，当是想着自己到了练气后期，娶个女修士当老婆，哪怕对方是个孤儿，对王家都是莫大助力。
参照物也很好找，洪九指、贾谷钰就是。
“呜呜……那掌门你把万胭胭给我……”还在借酒装疯。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墨奈喊来燕柒，让她把王凡丢到湖里醒酒，再从流水席上找来宋旗说正事。
宋旗将放灵石的储物袋，笑着递给墨奈：“吕家给【坷沫鲫】定了‘大十小三’的行价，这次大白三百斤、小白两百斤，开业打了对折，销得贼快，最后我家得了十五枚二阶灵石。”
墨奈觉得宋旗笑得奇怪，神念探入储物袋，惊道：“咿，怎么有这么多？”
宋旗这才道出实情：“多出来的灵石，正是掌门师兄【藏鲜玉匣】之功啊。”
【坷沫鲫】极易腐坏，想不费周折驮运到大仙坊，只能在玉匣上下功夫，修真之人，蠢笨者是极少的，何况是还有口腹之欲的练气修士，浑身上下怕有八百个心眼子，稍稍打量，就能发现这玉匣较之市面常售的要好，买灵鱼时带走一个匣子也不是多大的事。
“先是按一百块一阶灵石卖的，后来王凡提议稍微提提价，我们一路涨到一百三十五块一阶灵石，也就涨不动了，玉匣名字也是王凡取的，最后匣子收入是两千两百九十块一阶灵石，刨取往返路费以及各项用度，还有三十枚二阶灵石。”
“很好啊老宋，很好很好。”墨奈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开心，这笔进项，让遂心宗大大缓了口气.
“玉匣名字是王凡取的。”临走前，宋旗为王凡说了句好话。
“吕家那边……发现什么异样没有？”
“没有，吕管事似乎很忙，王凡和他送来的伙计混得很好，光青楼就陪着去了四次，也未见异常。”
“没事就好，你回一趟不容易，出去喝酒吧。”
宋旗才告退，墨奈就听到接风连同婚宴的酒席上爆发一阵阵叫喊，大约是新郎新娘等到了宋旗，要他这证婚人说几句好听的就得入洞房了。
再看一眼门槛下头呼呼大睡的王凡“也不知道急什么，你们掌门还光棍儿着呢！”
这小子胆子大、鬼点子多，也会玩，就是沉不住气。
墨奈塞了颗【回春丹】到他嘴里，再拿脚蹬几下，地上有了动静：“我要摇脂！”
哼哼，也是个会打算盘的，万摇脂是山门里唯一的丫头，众人疼爱，据说还和洪九指沾亲。
“呵，那你得先娶荷花，才能做那母女齐……人之福。”
王凡面上竟现出一丝犹豫：“也不是不行，之前荷花姐一直粘我来着……还是算了，我有些怕，那村里姑娘我要先挑！两个！”
“你也不怕噎着……先去闹洞房吧。”
有王凡的洞房花烛，一夜喧哗，史禾也对着墙根骂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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