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愿否,不待我等老其间
《旧离川之遂心典籍》记。
贾谷钰,你可以叫她贾老、贾老太、贾老太太。
此人经历丰富,少时不可考,耆耋时已是引蟾大仙坊老散修,后为遂心宗客卿,为期一年,逾期两年,赖着不走。
出任客卿期间,负责宗门、领地营造等事宜,闲时负责对掌门横挑鼻子竖挑眼,常用翻白眼、嗤之以鼻怼之。
贾妪修胆小,好吃,小气,爱美,护短,刀子嘴刀子心,喜欢背后给修士女眷出馊主意,喜欢被吹捧,喜欢偷偷打开大库偷东西给小字辈。
贾谷钰转个向,朝大殿门口的邵渔行个礼,“邵前辈,那个幻阵是老身带到【影垣】去的,您家的符宝也是我在无名山谷里激发,您家不是要个交代么?我就是正主,要牵连那么多人做什么?”
大殿门口的邵渔,慢慢转身,看着贾谷钰:“是你杀了我家门人?”
“正是老身,当时迫不得已出手,与其他人无关。”
邵渔沉吟后,语气温和下来:“你既出首认罪,又与我暗访所得的证据吻合,老夫也没有道理节外生枝,墨掌门,你怎么说?”
墨奈刚要说话,贾谷钰厉声打断:“我知你性子,此时我发下【天道誓约】,如若你墨奈今日使用执中令旗,我立刻死在这大殿之上!”
她重重把拐杖朝地上一顿,霎时大殿里卷过一阵阴风,在贾谷钰身上一卷,就算是誓成了。
墨奈吼叫起来:“贾老太,你根本就不是我遂心宗的人,少跟我来这个!这旗我今天不用,一个时辰后也能摇起来!”
三年了,三年没和墨奈好声好气说过一句话的贾谷钰,此时拄着沉香拐,慢慢走到墨奈眼前,用极慈祥的目光看着墨奈。
“你是掌门,也是大人了,性子还这么急?这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你走远一些,飞到天上,走到大道上,去看看这修真界,你要有福气,代老身去看看外面。”
“那也不成!我不干!”墨奈仍不放弃。
“住嘴!”贾谷钰恨铁不成钢的斥一句,“掌门是巴望我即刻就死么!”
墨奈紧咬着牙,不说话了。
遂心宗上下都和贾谷钰相熟,什么时候曾听她用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说话?
更不要提她眼中的决绝。
“吴长老也不必言语,老身既站出来,就没有更改的意思,您是我山门唯一的筑基修士,比老身这残旧之躯有用得多,千万忍让!”
吴正本就在犹豫,听了这话,只能哀叹一声,低下了头。
燕柒目中闪烁,就连如旁观者的阡寻,也放下大烟锅子,微微诧异,王砾王凡等人眼中含着热泪。
“奶奶诶!”陈猫猫趴在何昆肩上,大声哭嚎起来。
墨奈是掌门,不好哭,只好运功摆出死人脸,握着紫旗的手攥出了血,一滴滴落在大殿之上。
贾谷钰拍拍墨奈肩膀,笑着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她反手解下头上丝巾,露出黄发垂髫,略略缓口气,过去摸摸陈猫猫的脑袋,再对邵渔说:“前辈,我有个不情之请。”
修士之性情,按寿元多寡来计,邵渔成就金丹多时,可能比贾谷钰大两甲子,此时也与贾谷钰见了平礼:“贾道友请说。”
“老身徘徊练气大圆满数十年,一直跃跃欲试,所以可否先让老身试试筑基?”
贾谷钰已近百岁,且不是第一次冲击筑基,精力、灵力、神识等都处在衰败期,除了经验稍微丰富点,没有任何优势。
这是一场几乎十死无生的破境。
眼见墨奈要拼命,邵渔犹豫了,他来遂心宗,受人之托占了大半,再要逼迫,惹墨奈真用了【执中令旗】拼命,对他这金丹修士是不划算的。
想到这一层,他也就点头同意了,有眼前这么多修士见证,有以命抵命的的说法,一旦墨奈反悔,他邵家怎样也没有理亏的地方了。
“我在山上亭子,恭候道友筑基,但既寻到了你,怎样都是你,”邵渔转身警告墨奈,“我知你拿了我内侄身上丹药,那东西对没寿元的修士来说,是毒药。”
贾谷钰知道邵渔说的是【筑基增丹】,这时笑得轻松:“前辈放心,那玩意儿有用,我早吞了。”
金丹修士看一眼吴正、阡寻,嗖一声无踪,大殿上满是低泣的声音。
“干嘛!等不及给老身送终么?”贾谷钰对墨奈说,“且容老身试试,别的废话不听了。”
事已至此,墨奈只得答应,心中悲伤,按下不表。
强行筑基,自是不用寻找身外之物了。
一颗筑基丹,已经让燕柒去祥和坊市购买,一天也就到了。
一柱驱散心魔的灵香,几件护灵法器,都是宗门常备之物,就是杀过的那些散修身上,凑起来也有三四套。
老太太担心儿女情长坏她道心,只吩咐了墨奈几件事,就坐进椅子山北崖的二阶灵地,闭起关来。
“且容老身筑基,若是顺利破了境,掌门若还想拼命,一起再议好么?”贾老太用几乎恳请的语气,让墨奈无言以对。
三天清心。
墨奈已经技穷,过去他侥幸觉得自己有各种东西护身,什么露仙宗吕家,执中院、舒海……
其实这些,都是在高山上冷漠观看的。
真当遂心宗正面遭遇金丹修士,尤其是邵渔这种软硬兼施的,各种掣肘,只剩一丝鱼死网破的机会。
墨奈所能倚仗的最大后手,就是知常观的跟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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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邵渔最终的妥协来看,一早就弄清楚了,若不是最后黄欣的相貌震慑,邵渔这暗刀子拔出来,绝对不止一条人命。
而在这些金丹修士眼里,杀再多的低阶修士,也仅仅只是人命而已。
说破天去知常观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出手。
这香火,也就诈唬下不可能知道内情的邵家吧:他邵家与【万德阁】也有千年关系,担心草真人还有师兄弟活着。
邵渔走后,贾谷钰即刻闭关,算是临终前捡起了修士的清心寡欲。
墨奈立刻让人跑一趟定君仙坊,尽快把消息送到引蟾仙坊,这件事做起来简单,墨奈与吕家姑娘即将完婚,最快的灵梭出发,半个月之内洪九指就能收到消息。
只是怎么交代呢?当初老头儿把老婆送到自己宗门,如今就要身死道消。
唉。
三天凝神。
风涛涛出门筑基时,宗门上下的暗喜,吴正鬼手湖入宗拜别,蛮荒破境时墨奈的期待,都喜庆,而老太太筑基,遂心宗上下,如死了一般的安静。
四村里来的几个仆妇、北湖上捕鱼的汉子,都小心翼翼,生怕开罪仙师,荷花也老实了,每日偎在王砾身边,苦劝他不要筑基、不要破境。
掌门无奈,只好纠集大家大殿议事,把之前贾谷钰那番话转述了一遍。
“老太太说一切皆是修行,我当时觉着,这种废话、空话谁不会说,要你贾老太跟我上课?如今有些懂了。老太太还有十几年清福可享,现在去抵命,是舍得不膝下一群孩儿和你我,多此一举去筑基,是为修行,否则二十年不甘。我们的命,就是修行,撞上的都是契机,此时说不得就是老太太的。”
“那要是奶奶筑基成功了呢?”陈猫猫问道。
墨奈冷冷的说:“老太太不寻死,我与邵家鱼死网破。”
怎么死,怎么破,他不知道,但心中隐隐有一丝的可能,那火苗微微颤颤,是贾老太的命,也是遂心宗的命运。
只是都太行险。
“所以你们不必悲伤,老太太便是破了境寻死,是她的修行,也是你我的。大道传承说的是什么?功法?我灯霞宗《式辞卷》是好功法,也只我在研读,且无甚精进。子嗣?廉方是传承,承了什么?方头方脑的。贾老太才我遂心宗的传承,谁再说这老太太胆子小,自逐山门就行了。”
王凡突然说:“也不知奶奶有没有凝神,是不是又在偷吃东西,她进去的时候,我瞧见她拿了一筐灵果的。”
山门里轻笑了几句,不多,但确实是笑了笑。
三天聚气。
墨奈的话没太多效果,起码没那么苦恼,老太太出首抵命是悲壮,可筑基更悲壮,墨奈似是还有后手——自家掌门绝处逢生好几次,说不得真能干票大的。
廉方、廉媛再是驽钝,这六天也看出端倪,询问过后,廉媛借口在定君仙坊有事,和哥哥廉方吵了一架,当天夜里就跑了。
廉方见亲妹妹倒贴上门儿,生气归生气,也认命了,他在露仙宗拜山连三天都撑不过,没见到老父亲,回鬼手湖的灵舟上还和人吵了一架,对方得知他身份后,求了一个时辰的饶。
这回妹妹去定君仙坊“保护”宋旗,他就担起朝露仙宗送鱼的差事,路上大摇大摆,坐灵舟、灵梭什么的绝对不掏灵石,以这种方式来为遂心宗保驾护航。
墨奈事后得知,心里将这位内侄的心性看高了两三分。
贾谷钰在灵地聚气,遂心宗还有场喜宴在办,宗门上下还得为这事忙活,苦着脸把灯笼从山门挂到四村领地,应验了墨奈和刀疤糙汉聊过的二字:喜丧。
甄志勇蹭了墨奈大婚,提前大半个月来椅子山上帮忙,却被墨奈拦在门外,冷冷问他:“你真要进去?”
墨奈眼中的丧乱当然逃不过甄志勇的三白眼,只是丧乱,未见绝望,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说好了一起成婚么?怎么?给你家美妾骂了?女人嘛,就得治!”
甄志勇抬脚进了【八方烟雨巽枷大阵】,墨奈就掏出两枚三阶,说是黄灵植师忽有契机,出去破境,灵石是留给他妻儿老小的。
甄志勇这才有点慌张,追问之下,墨奈只说,不要多问不要乱看,就自顾自的走了。
甄筑基见墨奈不给好脸,又看到周围宗门送给遂心宗的礼品胡乱摆在大殿,心下不喜,有心凭借筑基修士的身份闹点事出来,扯过王凡想训斥,那狗腿朝着山顶小亭一指。
甄志勇定睛看去,只见一个陌生背影,在遂心宗护山大阵的阵枢坐着,什么来头?
甄志勇闷头把各宗门的贺礼分门别类,哪些放入大库保存,哪些吃席时可以用的,搞得清清楚楚,没人监督他,也拿清单记好。
喜宴的事传到村里,百姓却发现自家仙师不怎么开心,窃以为黄欣名为妾室实是大妇,一副十分理解的表情张灯结彩,背后说了小泸国女子不少的好话。
阡寻、陈猫猫、何昆和万摇脂,这几天总聚在一起,要么打架要么大碗饮酒,也都是十七八岁,都是晓事的大人了。
燕柒多数时间陪在黄欣身边,也不怎么说话,既是为她坐镇,也是想找个伴儿陪着,反正墨奈这几天总不着家。
过不多时,椅子山顶的天地灵气引动,草木牵引,向二阶灵地处低头,天空威德骤现,众生皆俯首。
遂心宗所有修士,朝着赤石峰那边慢慢行去。
宗门墓园,小草棚里的墨奈也走了出来,抬眼望向天空,满目都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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