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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公主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沉重闭合,将长安街市的喧嚣彻底隔绝。高力士那张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在门缝合拢的瞬间,最后一丝阴恻恻的笑意也隐没在门内的阴影里。秦烽站在空旷得近乎肃杀的前庭,青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两侧高耸的院墙和天际线。空气里弥漫着檀香、新漆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拘束感。翊麾校尉的虚衔如同一件不合体的华服,套在他这个刚从诏狱泥沼里爬出来的“匠奴”身上,沉重又讽刺。
“秦校尉,”一个穿着靛青色管事服、面容刻板的中年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廊柱的阴影里,声音平平无波,“在下赵福,奉公主殿下之命,为您安置。”他微微侧身,“请随我来。”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赵福像一具精确的傀儡,引着秦烽穿过重重回廊。沿途所见,庭院深深,花木扶疏,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典雅,透露出皇家贵胄的底蕴。然而,这份静致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侍女或仆役匆匆走过,皆是屏息凝神,目不斜视,如同游走在画中的影子。整座府邸,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壳覆盖。
“此处是听雨轩,”赵福在一处独立的小院前停下脚步。院门虚掩,里面几间精舍,陈设简洁到近乎空旷,只有最基本的床榻桌椅,一尘不染,也毫无生气。“校尉暂且在此歇息。殿下有令,无召不得擅离此院。一应饮食用度,自有专人送来。”他语气平淡,却将“无召不得擅离”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秦烽踏入小院,身后的院门被赵福轻轻带上,落锁的“咔哒”声清晰可闻。新的囚笼,比石室更精致,也更冰冷。
困居听雨轩的日子,时间如同凝滞的池水。送来的饭食精致可口,却毫无温度。送来的衣物是崭新的侍卫常服,浆洗得笔挺僵硬。秦烽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摆件。他试图从送饭的小厮、打扫的仆妇口中探听只言片语,得到的只有惶恐的沉默和更深的低垂头颅。公主府,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直到第五日黄昏,院门锁链被打开的声音格外响亮。赵福那张刻板的脸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两名捧着崭新靛蓝色锦袍和玉带的侍女。
“秦校尉,速速更衣。”赵福的语气依旧平板,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殿下传召,即刻入宫。”
秦烽心头微动,面上不动声色。更衣时,那锦袍的料子细腻柔滑,玉带温润,却沉重异常。他被引着,没有走正门,而是穿过公主府深处曲折的回廊和几重隐蔽的小门,直接登上一辆停在府邸后巷、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幔马车。车厢内,李昭宁已端坐其中。她今日未着宫装,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箭袖胡服,乌发高束成髻,以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少了几分矜贵,多了几分干练的英气。她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对秦烽的到来毫无察觉。只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提醒着她的存在。
马车在暮色中疾驰,穿过寂静的坊道,最终停在皇城西侧一处相对僻静的宫门——延禧门。守卫显然早已得到命令,验过一枚小巧的金牌后,无声放行。
秦烽跟随李昭宁,在沉默中穿过重重宫禁。最终,他们来到一处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凝重的殿宇外——麟德殿偏殿。殿内人影幢幢,丝竹之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嗡嗡议论声。殿门外,高力士垂手侍立,看到李昭宁,微微躬身。
“殿下,”高力士的声音压得极低,浑浊的目光扫过秦烽,“都在里面了。李相,杨中丞,还有…寿王殿下也到了。”他提到“寿王”时,语气有极其细微的停顿。
李昭宁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径直踏入殿中。秦烽紧随其后。
殿内灯火辉煌,照得人纤毫毕现。上首主位空悬,显然是留给皇帝的。下方左右,泾渭分明。左侧首位,端坐着一位紫袍玉带、面白微须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森严气度,正是权相李林甫。他身后侍立着几名身着朱、绿官袍的门生故吏,目光不善地扫视着对面。右侧,则是几位同样身着绯袍的高官,隐隐以一位相貌儒雅、气质略显清贵的中年人为首,此人便是寿王李瑁,武惠妃之子。杨国忠也赫然在列,位置靠后,眼神却异常活络,在殿中众人脸上逡巡。
而殿宇中央,气氛最为紧张。十几位身着各色锦袍的年轻贵胄昂然而立,个个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青松,正是清河崔氏的嫡子崔琰。他们对面,孤零零站着的,正是秦烽。
所有人的目光,在李昭宁踏入殿门的瞬间,齐刷刷聚焦过来,带着审视、好奇、鄙夷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当看到紧随其后的秦烽时,那些目光中的敌意瞬间变得更加浓烈,如同实质的针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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