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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那句“进山除祸害”,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头,也压碎了叶家那两间泥坯房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那晚,山魈冰冷怨毒的呼唤和院门外疯狂的撞击,在黑暗中反复回放。守魂符紧贴着皮肤,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灵魂深处的寒意。鬼玺沉寂如死,但那刺骨的预警冰凉感,仿佛还残留在脊椎里。我蜷缩在冰冷的炕角,听着爷爷在外屋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那柄古旧桃木剑偶尔触碰地面发出的“笃”声,每一下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进山…去面对那个连爷爷都忌惮无比、能拘人魂魄的山魈…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
天还没亮透,浓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透不出一丝天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我裹着爷爷那件洗得发白、打了无数补丁却异常厚实的旧棉袄,依旧冻得牙齿咯咯作响。爷爷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褡裢,里面塞满了昨夜准备好的东西:墨斗线缠刃的短匕、刻满符文的漆黑罗盘、散发硫磺硝石味的油纸包、厚厚的黄裱符箓,还有那柄沉甸甸、沾着昨夜黑血的桃木古剑。他腰间用麻绳系着那个非金非木的罗盘,手里拄着一根顶端削尖、浸染过黑狗血的硬木棍,权作探路和防身的拐杖。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我那柄粗糙的杨木小剑塞进我手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挂在我脖子上的守魂符是否贴紧。
“跟紧,别乱看,别乱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凝重,“山里头的规矩,多看多碰,容易招东西。”
推开吱呀作响、布满新鲜爪痕的院门,一股比院内更加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雪沫子扑面而来。村子死寂得如同坟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炊烟都看不到一缕。只有风在空荡荡的土路上打着旋,卷起地上的积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叶家沟,走向村后那片在黎明前的晦暗中显得愈发庞大、阴森、如同巨兽匍匐的后山老林子。
踏入林线的刹那,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参天古木巨大的树冠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将本就稀薄的天光彻底隔绝在外。脚下是经年累月积攒的、厚厚一层腐烂的落叶和苔藓,踩上去绵软湿滑,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混杂着枯枝断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林间格外刺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殖土、朽木、苔藓和某种动物腺体腥臊的复杂气味,粘稠得如同液体,吸入肺里带着一股冰凉的霉味。
爷爷走在前头,腰背挺直,步伐沉稳。他时不时停下脚步,从腰间解下那个漆黑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寻常的指南针,而是由某种暗沉的黑色金属打造,纤细尖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微光。爷爷左手托着罗盘,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赤金色道炁,凌空在罗盘上方虚画着奇异的轨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急速,如同某种古老的祷文。
“坎离定位,巽震寻踪…地脉流转,邪气自彰…”他喃喃着,目光紧紧锁定着那枚微微颤动的黑色指针。
指针起初剧烈地摇摆不定,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干扰,在罗盘天池内疯狂地画着圈。但随着爷爷指尖道炁的注入和口中咒言的持续,指针的摆动幅度渐渐变小,最终如同被驯服的毒蛇,颤巍巍地指向了密林深处一个特定的方向,微微地上下点头。
“这边!”爷爷收起罗盘,声音带着一丝确定,拄着木棍,率先向着指针指引的方向走去。他刻意避开了那些看似平坦、实则布满湿滑苔藓或隐藏着腐朽树根陷阱的区域,专挑一些岩石裸露、相对干燥稳固的地方落脚。我跟在后面,努力模仿着他的步伐,眼睛死死盯着爷爷的背影,不敢有丝毫分神。手里的杨木小剑早已被冷汗浸透,粗糙的剑柄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微弱的真实感。胸口的守魂符散发着持续的暖意,紧贴着的鬼玺沉寂冰凉,但在这片阴森死寂的老林子里,我总感觉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藏在每一片扭曲的树影后,每一丛茂密的灌木里,冰冷地注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浓雾,不知何时悄然弥漫开来。起初只是林间飘荡的丝丝缕缕白气,如同幽灵的纱衣。但很快,这些雾气就如同有了生命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厚。乳白色的浓雾翻滚着,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牛奶,能见度急剧下降。几步开外,爷爷那高大的背影就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晃动的、灰蒙蒙的轮廓。脚下的腐殖层变得更加湿滑难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了水的海绵上,深一脚浅一脚。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霉味和腥臊的气息,在浓雾的包裹下,变得更加浓烈刺鼻,吸入肺里带着一种沉闷的窒息感。
“跟紧!”爷爷的声音从前方浓雾中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雾…不对劲!是‘迷魂瘴’!别被它迷惑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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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警告刚落,我眼前的景象就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前方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隐约显出一条清晰的小径。小径两旁不再是扭曲狰狞的怪树,而是开满了不知名的、散发着奇异幽香的白色小花。小径尽头,似乎有温暖的灯光透出,隐约还能听到母亲温柔呼唤我的声音:“尘儿…回来…到娘这儿来…”
那声音如此真切,如此温暖,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扯着我的心神。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瞬间涌了上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和恐惧。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想朝着那灯光和呼唤迈去…
“咄!”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断喝在耳边炸响!是爷爷的声音!同时,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狠狠向后一拽!
眼前的幻象如同肥皂泡般瞬间破灭!温暖的灯光、幽香的小径、母亲的呼唤…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翻滚如沸汤的乳白色浓雾!而我刚才差点迈出的地方,赫然是一道被枯叶和苔藓掩盖的、深不见底的陡峭断崖!崖下黑黢黢的,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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