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隐者
雨暂且收住了,但天际的黑云依然压的很低,一层压着一层,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河阳城北门大开,无数百姓从城中纷纷涌出,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哭泣之声不绝于耳,谁也不知道这一走,到底前路是在何方?
萧逸才带领着青云弟子们一路维持秩序,不断安慰焦灼惊慌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周围的人,这一次只是暂时离开,只要过些日子打败兽妖,浩劫过去,大家就可以再次返回家园。
这一日忙下来,当真是口乾舌燥、精疲力尽,望着眼前着缓慢前行的人群长龙,萧逸才默然摇头,正想歇息片刻,忽看见龙峰的林惊羽正站在不远处,也是一脸疲惫样子,他与林惊羽也算熟悉,便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林惊羽的肩膀。
林惊羽回头一看,露出一丝笑容,开口说话,不料话声却是哑的:“师兄,你也在啊……”
萧逸才应了一声,二人目光相对,再看看周围那些百姓,一时都是摇头苦笑。
向着北方而去的古道方向,远远看去,似乎也一样是阴沉的天空,看不到半分的光亮。
周一仙、小环和野狗道人三人也夹杂在人群之中,野狗道人因为周围青云弟子太多,而且自己面相古怪,便用布帽盖住了大半面孔,跟在周一仙和小环身后。周一仙走在人群里,左顾右盼,眉头紧锁,不时出叹息声音。
小环轻声道:“爷爷,怎么了?”
周一仙摇了摇头,道:“这一战关系天下苍生百姓的命数,但我只怕青云山上的正道胜算不大。”
小环默然,多少知道周一仙为何如此说话。兽妖自现于人间以来,短短时间,从南疆开始进入中土,一路横扫天下,所向披靡,实力强横、手段凶残,所造成的祸害已胜过往日所有的天灾人祸。时至今日,天下最后的抵抗大部集中在青云山上,而天下人大部分的希望,也多半都在青云门那传说中无坚不摧的诛仙剑阵之上。
小环强笑了笑,道:“不是还有个诛仙剑阵么,还有希望的。”
周一仙耸了耸肩膀,道:“这个……嘿嘿,罢了,反正我们这样的小百姓,听天由命算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忽然转头向着远处巍峨屹立、此刻隐藏在沉沉黑云之中怪峰突兀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青云山看了一眼,然后徐徐道:“不过这些正道中人啊!可不要后院起火了……”
小环怔了一下,道:“什么后院起火?”
周一仙怪笑一声,摇头不答,向前走去,小环瞪了他一眼,也懒得追问,毕竟此刻此情此景,哪还有心思为那些正道着想。只有跟在周一仙和小环二人身后的野狗道人,身子似震了一下,躲在布帽之下的阴影中的一双眼睛,闪烁不停。
这一条百姓长龙走了一天,林惊羽等青云弟子也就这么忙了整整一天,眼看着大队人马大都已经走过,林惊羽这才松了口气,真是觉得做这些事情,比对着三、五凶恶兽妖还要疲累。正想着好好歇息一下,忽地旁边走过一个小孩,一直看着林惊羽。
林惊羽有些奇怪,向这小孩看去,只见他身上衣衫破旧,显然并非富贵人家的孩子,但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倒是十分可爱。林惊羽笑了一下,柔声道:“小弟弟,有什么事么?”
那小孩迟疑片刻,举手递过一张纸条,怯生生地道:“刚才有个叔叔叫我拿张字条给你。”
林惊羽一怔,从那小孩手中取过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边简简单单只写了四字。
“后院起火!”
林惊羽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对那小孩道:“这是什么意思,对了,刚才给你字条的那个人呢?”
那小孩转头指向前方,忽然脸上又有迷茫之意,道:“咦,不见了,刚才是个戴着帽子的叔叔,让我给你的。”
林惊羽看着手中这张字条,眉头紧锁,片刻后抬头望去,只见人海茫茫,却又哪里去找那个小孩说的戴帽子的神秘人物?
青云山,小竹峰。
“呛啷!”
声如龙吟,一室毫光,天琊神剑横于手中,陆雪琪面无表情,握剑相看。那秋水一般的剑刃之上,倒映着她无双容颜,真如欺霜胜雪一般。
她深深凝望着锋利剑刃,而天琊似也感觉到了什么,隐隐有些许的颤动,彷彿激动。
“你在想什么?”文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陆雪琪默默注视手中剑,许久才道:“不知道过得几日,这剑刃之上,流的会是何人之血?”
文敏慢慢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陆雪琪的肩膀,柔声道:“好了,我的好师妹,眼下浩劫当前,师父也不再追究你忤逆于她的事情了。只要我们在这一战中尽力而为,想必天无绝人之路的。”
陆雪琪点了点头,但不知怎的,心头总有一些挥之不去的阴晦,低声道:“是。”
文敏微笑道:“那就好,师父还在等我们一起去通天峰呢!我们走吧!”
陆雪琪再次点头,收起天琊,深深呼吸,随即跟在文敏身后,走了出去。
顺着回廊曲折蜿蜒,来到小竹峰前山处,水月大师已经站在那里,旁边还站着几个小竹峰女弟子。文敏和陆雪琪走上前去,文敏先开口道:“师父,我与雪琪师妹到了。”
水月大师负手而立,此刻慢慢转过身来,目光看了文敏一眼,然后落在陆雪琪身上。陆雪琪低不敢看师父目光,只轻声道:“师父,我来了。弟子不孝,让你老人家生气了。”
水月大师淡淡道:“我没空生气。”
陆雪琪的脸色似又苍白了一下,旁边众人都不敢说话,文敏微微摇头,看着水月大师,微带恳求之意叫了一声:“师父……”
水月大师哼了一声,忽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这些都暂且放一旁去吧!此番大战,若我们能够留得性命在,到时候再说罢。”
一众弟子都不敢应声,水月大师袖袍一挥,转身淡然道:“走罢,掌门真人还在通天峰上等我们呢!”
话音才落,一道白光裹着她的身影沖天而起。文敏看了看陆雪琪,陆雪琪强笑了一下,文敏低声道:“没事的,别多想。”
说完,她回头对众人道:“我们也走吧!”
一时间小竹峰上光芒耀眼闪烁,一道道秀丽奇光飞起,向着天际沉沉黑云飞起,凭添了几分色彩,只是漫天黑云,却又转眼就将这些光彩吞噬了。
青云山,大竹峰。
宋大仁率领着五位师弟一起站在守静堂外,等候着田不易与苏茹的出现,只是看样子似乎过了许久,田不易夫妻二人依然没有出来。
六弟子杜必书有些沉不住气,轻声对宋大仁道:“大师兄,师父师娘怎么还不出来,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宋大仁白了杜必书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想知道不如自己进去看好了!”
杜必书碰了个钉子,呐呐缩了回来,口中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讨不到老婆,也不用把气出在我身上吧!”
宋大仁耳尖,居然听到了,不由得大怒起来,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杜必书后脑勺上,怒道:“你说什么?”
杜必书吓了一跳,他向来胆小,除了对师父师娘敬畏之外,便是这位大师兄了,不过宋大仁平日里十分随和,但看来此番与文敏好事波折,对他打击不小,居然怒起来。
旁边几位师兄弟都在强忍着笑,斜眼看着杜必书,杜必书脸色尴尬,待要向另外几位师兄求援,不料眼光看去,何大智、吴大义等人一个个或仰看天,或眺望远山,一副出神出世的悠然景象,活脱脱就是不问世事的神仙模样。
杜必书狠狠瞪了这几个没义气的师兄,最后只得对宋大仁乾笑几声,道:“大、大师兄,你也不用着急,待这次浩劫过后,师弟我立刻下山请最好的媒婆帮你说亲……”
话音未落,面色气的紫的宋大仁一脚踹来,“扑通”一声将杜必书踹了老远开去,旁边何大智等人一时窃笑,纷纷摇头,只有杜必书面色沮丧,坐在地上。
堂外隐约的笑声传了进来,田不易与苏茹都听在耳中,苏茹凝重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微笑,随即又是叹息一声,轻声道:“不易,徒弟们都在等着呢!”
田不易一身长衣,面色肃穆,站在守静堂三清神像面前,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他凝望那三座神像,走上一步,从供桌上拿起三炷清香,在蜡烛上点着了,郑重地捧香行礼,弯腰三拜。
把香插入香炉之后,田不易默然伫立,苏茹也同样拜了三拜,神情恭谨。就在他们准备回身的时候,田不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苏茹有些错愕,回头道:“怎么了,不易?”
田不易眉头皱了一下,忽然转身大步走去,却是绕到了三清神像的背后。苏茹的脸色为之一变,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看她神色,却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跟着田不易走了过去。
神像之后,同样是一个神台供桌,但规模比正面小了许多,旁边还有黄色布幔垂下,遮住了大半。田不易站在这小小神台前方,看了一会,却并没有动手拜祭,半晌过后,他却是伸手到了这布幔之中,轻轻摸索几下,竟然是从神台的边缘处,拿出了一个灵位木牌出来,上面端端正正刻着:师兄万剑一灵位!
苏茹在旁边看着,看着田不易用袖子轻轻擦去灵位上的灰尘,灰尘并不厚,显然时常有人擦拭,待乾净之后,田不易神态恭谨地将这个牌位放在神台上,从旁边拿过三枝细香点了,却是对着这个牌位再度拜了三拜。
苏茹脸色漠然,低声道:“不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这个关口,你还希望万师兄保佑青云么?”
田不易冷然道:“万师兄毕竟乃是青云出身,他一身傲气,却对师门最是看重。若是他知晓今日之事,在天有灵的话,必定会保佑青云一脉的。”
苏茹默然,许久之后轻轻摇头,叹息一声。
田不易又看了这个牌位许久,才缓缓道:“我们走罢。”
他们二人从守静堂里出来的时候,门下宋大仁等弟子都早已等候在门外了,田不易目光从宋大仁看下一直看到杜必书,点了点头,其间他还不知怎么,眼角余光又瞄了一眼远处安静的弟子房舍,眼神之中,似还有一丝无奈。
或许是浩劫将临,大战在即的缘故吧!田不易看去心情很是不好,话也不多,看着等候多时的众弟子,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到通天峰去。”
异光闪处,田不易一马当先,苏茹紧跟其后,大竹峰众弟子连忙跟上,黑云沉沉的天际,又划过了数道绚丽光芒,随即消失在云层之中。
萧逸才、林惊羽等青云弟子累得半死,终于在这一日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将河阳城中所有的百姓都送上了往北方而去的古道,同时从河阳城外,偶尔还有零星的百姓汇聚而来,向北行去。
只不过短短一日一夜的工夫,萧逸才和林惊羽等众青云弟子看去都像是瘦了一圈似的,十分疲倦,而每个人说话的时候,嗓子几乎都是哑的。
站在青云城头,眺望远处渐渐消失的百姓长龙身影,萧逸才这才放下心来,苦笑一声,哑着嗓子对站在身旁的林惊羽道:“总算是送走了。”
林惊羽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情暂时松懈下来,但他眉头却一直都是皱着,不似萧逸才一般完全放松,似乎心中还有什么心思记挂着一样。
萧逸才乃是聪明之人,很快就现了林惊羽眉宇间还有一丝凝重,微怔问道:“怎么,林师弟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对么?”
林惊羽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师兄误会了,小弟并非感觉不对,只是对眼前这一场浩劫大战,心中担忧而已。”
萧逸才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所谓邪不压正,天无绝人之路,你我都是正道门下,为了天下苍生,来日一战,你我尽力就是了,不必多想。”
林惊羽笑了笑,点头道:“师兄说的是。”
萧逸才微微一笑,道:“那我去那边看看。”说着他离开林惊羽向旁边走去,原是想再到河阳城中仔细看看,不要还有什么百姓遗漏才好,否则一旦兽妖杀来,多半不免。
不料他才走出几步,忽然身后隐约传来林惊羽低低的自语声:“后……火……后……”
萧逸才一怔,转头看去,只见林惊羽眉头紧皱,面上似有不解迷惑之色,站立在原地口中轻声说着什么,他仔细一听,却似乎有些含糊乃是后什么的音。
萧逸才双眉一挑,道:“林师弟,后山怎么了?”
林惊羽吓了一跳,抬头道:“后山,什么后山?”
萧逸才反而是被他说了一怔,道:“我听你一直说什么后山、后山的,我想你这些年来时常去我们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里祭扫帮忙,还以为后山出了什么事了!”
林惊羽面色有些尴尬,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胡乱自言自语的,让师兄担心了。”
萧逸才笑了笑,道:“没事就好了,林师弟,大战在即,你可要养好精神啊!”
林惊羽微笑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此刻远处竟传来青云弟子一声惊叫,萧逸才与林惊羽大惊,几乎同时腾空而起,向惊叫声生处飞去。
那声响处正是河阳城的南门,有几个青云弟子在那里做最后的巡视,但此刻一个个如临大敌,法宝祭起,神情紧张。只见在城墙之上,一只狰狞怪兽狮头狼身,巨目炯炯凶悍,口中出低吼,正盯着这些青云弟子,但牠似乎也知道这些人并非普通百姓,所以一时也没有轻举妄动。
萧逸才与林惊羽落了下来,这时其他青云弟子也纷纷赶来,众人看得真切之后,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萧逸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兽妖。”
忽地,在林惊羽身旁的一个青云弟子大声叫了起来,道:“外面,外面……”
声音惊恐,众人听在耳中,一下子心都似提了起来,几乎是同时向河阳城外远处,那个青云弟子指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黑压压的黑云天际之下,地平线上,隆隆雷声传来,闪电无声却刺破苍穹。大地在微微颤抖,低沉的轰鸣声如从九幽深处缓缓渗出,却直冲进人的精魂深处,回荡不绝。
无数的兽妖汇聚做无边黑色的可怖潮水,从远方奔腾而来,隆隆如奔雷却已然压过了天际雷鸣,天地肃杀,电芒如怪蛇乱窜。逼迫人心的煞气即使相隔老远,已经是扑面而来。
众青云弟子个个面无血色,萧逸才一咬牙,大声道:“走,快走,立刻回青云山。”
在他话声疾喝之中,众青云弟子不敢怠慢,纷纷祭出仙剑飞上天空,墙头那只狮头狼身的怪物大声咆哮,模样凶狠。
林惊羽跟在人群最后,在半空中回头眺望,只见无穷无尽的兽妖疯狂涌来,整个大地之上彷彿都已经是恶兽的海洋,更无一点人气所在。
这一场浩劫,终于到来了最关键的时候!
听到了萧逸才等人紧急赶回的急报之后,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满座正道,一时都无人说话。
静默笼罩在这个宏大的殿堂之上,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道玄真人缓缓起身,面容肃重,缓缓道:“诸位,天下苍生命数尽在于此,眼下兽妖占据河阳城,不日就会攻上青云,此间我也并没有更多话说,请诸位回去好生歇息,来日当与兽妖一决生死。”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慢慢都站了起来,玉清殿上渐渐多了窃窃私语,也就是在这低沉的杂音中,众人纷纷走了出去。
道玄真人转身向坐在身边的普泓上人和云易岚道:“二位也请歇息罢,在下有点事情,要与青云门其他几位座商议一下。”普泓上人和云易岚都站了起来,回礼道:“真人请便。”
道玄真人回了一礼,向萧逸才打了声招呼,萧逸才连忙跟上,随着道玄真人进了后堂,那里的某个地方,青云门其他座长老都已经在等待他们了。
林惊羽目送他们离开,随即独自走出了玉清殿,信步走到殿外栏杆处,凭栏眺望,只见天际苍穹如墨,黑云沉沉,不见有一丝光亮。
山风如刀,正呜呜吹着,刮面生疼。
他默默伫立,只是脑海之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一张神秘字条,和上面那莫名其妙的四字。
后院起火……
后院起火,后院起火?什么后院起火?林惊羽在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最后,他的念头慢慢都归聚到一点之上,那是萧逸才回荡在他耳边的微带错愕的话语:“后山怎么了,林师弟……”
后山?
林惊羽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虽然眼睛亮,但他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再度困惑起来。这一沉思也不知呆了多久,待他回神之后,却现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林惊羽叹了口气,缓缓顺着台阶向下走去了。
自从兽妖出现之后,青云门就全力增强了青云山的守卫,尤其是在前山,谁也不知道那些凶残至极的无数恶兽,到底什么时候会突然冲了上来。不过青云山一向险峻,尤其是通天峰,更是高耸入云,易守难攻,不过这些对于修道有成之士来说,已经并非什么太大的阻碍,但是对许多不会飞翔的兽妖却是极好的屏障。
只是一向以来,兽妖所过之处所向披靡,其中又传闻着无数惊人可怖的消息,谁也没有把握这些兽妖不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办法攻来,更何况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兽神直到今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更增添了众人的疑惧。
相比青云门前山而言,青云门后山则几乎完全都是悬崖峭壁,猿猴难渡,尽管如此,青云门还是安排了不少弟子驭剑在天空巡视,以防万一。只是有一点很是奇怪,就是在青云门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边缘的祖师祠堂附近,守卫的青云弟子却是极少,似乎青云门一点也不担心这两个地方似的。
而此刻阴暗的夜晚刚刚逝去,天正是初亮时分,高高耸立入云的通天峰上,通往祖师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径间,正瀰漫着淡淡薄雾,随着山风轻轻飘荡,缠绵在道路两旁的松柏树梢枝木之间。这一刻,连鸟鸣声也听不见,潮湿的水气凝聚做晶莹的露珠,在翠绿的树叶边缘缓缓流下,悄悄滴落。
更无一丝人影踪迹!
赫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这条小径之上,正是鬼厉。
他面色漠然,看不出任何身处敌境的畏惧担忧之色,也没有接近禁地的紧张,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向前走着。
这一条路,他曾经也走过,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后,却彷彿景色依旧,什么也没有改变,松柏常青,草木繁盛,就连他踏脚的地下土壤,似乎也和当年一样的湿润松软。
只是,变的是他而已。
山风在树林枝头穿出又吹过了他的衣襟,拂动他的头,趴在肩头的小灰似还睡眼朦胧,搭拉着眼睛,尾巴缠在鬼厉的手臂上。而鬼厉的眼睛,却是异样的明亮。
这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向着深山而去,薄雾在身前轻轻散开又在身后悄悄合拢,他走在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后观看一眼。
这一路走来。
便到了那三叉路口,微靠左边的,是依旧幽深的小径,而往右而去的小径,在树林背后,隐约显露出几处殿堂屋簷。
那是祖师祠堂罢,鬼厉在心中这么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这里,他曾与林惊羽一道对抗魔教强敌,也就是在这里,陆雪琪与他对峙。
而如今,他却已经与这些岁月、这些故人形同陌人。
“沙沙,沙沙……”
细细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似乎有人早起在打扫着什么,轻轻悠扬,鬼厉默然伫立聆听着,竟有些出神起来,彷彿岁月时光,原来都在这细细“沙沙”的声音中,悄悄回荡着涟漪,静静流逝去了。
他忽然像是从梦中惊醒,猛然回头,静默的气氛瞬间似凝固一般,就连远处那轻微的沙沙声音,也似乎停顿下来,沉默不语。在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黑衣之人,黑纱蒙面——鬼先生。
鬼厉瞳孔微微收缩,沉声道:“你也来了。”
鬼先生静静道:“是。”
鬼厉道:“你来所为何事?”
鬼先生摇了摇头,道:“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鬼厉冷笑一声,道:“你说什么?”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用多疑,有些事情你不知晓,我特地前来告知一声。幻月洞府之外并无机关,但内里却有一上乘法阵,乃是镇守古剑诛仙之灵,其源与诛仙剑阵并无二样。外人若想妄闯,触动法阵,便如同惊动诛仙剑阵,那后果只是有死无生而已,你若自负能敌的过那古剑诛仙,我也无话可说。”
鬼厉瞳孔收缩,而远处迷雾之中,那淡淡雾气似也轻轻震动了一下。
鬼先生看了鬼厉一眼,道:“本来我们魔教中人要进这幻月洞府是千难万难,不过你却是例外,放眼天下,除了青云门中的掌门长老,也只有你才能进得去了。”
鬼厉沉默片刻,冷然道:“你是什么意思?”
鬼先生道:“这法阵必定要以青云门世代相传之太极玄清道上清境界为匙,掌握法阵机枢,方可进入,而进入之后幻象纷纷如雨,能不能坚定心志,便看你自己的了。”
鬼厉深深看着此人黑色身影,沉默许久,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么多?”
鬼先生微微一笑,黑色的身影在薄雾中显得飘摇无根,几如鬼魅一般,淡淡道:“你不必管这么多,反正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了。”
青云山通天峰前山,正在打扫的一个青云道童将清扫的落叶扫在一旁,正想休息一下的时候,却只见山下台阶上缓缓走来一个身影,身着青云服饰,虽然青云门下弟子众多,但此人这十年来在这里穿行了无数次,他们也早就熟悉了。
“林师兄。”道童微微带着稚嫩的语音,笑着对走上来的林惊羽道:“你这么早就来了啊!又是要到后山祖师祠堂去么?”
林惊羽微笑一下,点头道:“是啊!昨晚一晚上没睡好觉,老是觉得心里烦闷,像是有什么事情似的,所以就早点上来了。”
旁边同样在清扫的道童这时也纷纷走了过来,聚拢到一起,其中有另一人问道:“林师兄,听说兽妖已经到了山下河阳城里了,他们会打上来么?”
旁边其他的道童登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不过他们毕竟年少,不似那些成名人物一般忧心忡忡,虽然也对兽妖有些担心,但反而乐观的多。
被他们感染,林惊羽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微笑道:“唔,兽妖凶恶,想必是会攻打青云的。”
“什么?”这下子如炸开了锅,道童们纷纷吵闹起来。
林惊羽笑着安慰他们,示意让他们肃静下来,然后道:“不过我们青云山上现在不是有诸位前辈在么,他们法力高强,道行精深,决然是不怕兽妖的。再说了。”林惊羽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表情,道:“我们还有所向无敌的诛仙剑阵呢!难道你们忘记了么?”
道童们都兴奋起来,呵呵直笑,纷纷道:“是啊!是啊!我们有诛仙剑阵,一定能赢!”
“就是,等兽妖上来,就让他们在祖师的剑阵下面全部死光,为天下的百姓报仇!”
听着这一声声话语,林惊羽面带笑容,频频点头,末了,他叮嘱道童们几句,然后继续向着后山走去。离开了这些无忧无虑的少年们,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默默走着,半晌,他忽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还是快些到后山去,请教一下前辈吧!”
说话间,他加快了脚步,向着通天峰后山的祖师祠堂方向走去。
而就在他低头走路的时刻,后山上的迷濛薄雾也正层层叠叠,轻轻飘荡着,像是一场昨夜不曾梦醒的梦。
三叉路口,鬼厉与鬼先生对视良久,眼中异芒闪动,鬼先生却也并不退避,直视于他。
半晌之后,鬼厉一声不吭,忽地转身,向着那条幽深小径走去,鬼先生在他身后,目送着他。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苍老声音从祖师祠堂方向的小路中,从那个方向轻轻飘荡的白色薄雾里,传了出来,带着难以形容的沧桑倦意,有个老人声音道:“二位,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鬼厉和鬼先生身子都是一震,回身望去,只见那条小路上薄雾飘散,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他微弯着腰,似乎岁月已经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一条条如刀刻般的皱纹横在他的脸上,彷彿诉说着岁月蹉跎。甚至连他手中的那把扫把,此刻看来,也如主人一般残旧了。
只是,这老人缓缓走着,走到鬼厉与鬼先生二人身前六尺处,面对着这两个如此人物,这个微带倦意的老者,慢慢抬头的时候,却赫然有一双清亮逼人的锐利目光,注目前方。
“清晨寒意,倦鸟未起,二位有意与老朽饮一碗热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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