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敖峰
何方妖孽?这句话好生熟悉?”孙悟空淡淡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横眉怒目的俊朗青年,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怪奇之感。
只一眼,他便看出了这个青年的修为,不过区区金仙修为。
我在问你话呢?你这猴精究竟是何方妖孽,胆敢来次搅动我龙宫?”见孙悟空默不作声,敖峰再次厉声喝骂。
孙悟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耍弄着手中的灭佛棍,猴脸上一副轻松写意的表情。
他不是害怕,而是不屑,不屑与这么一条修为低下,却自以为是的龙一般计较。
照他的脾气,如果是五百年前,谁敢这么趾高气昂地对他吹胡子瞪眼睛,他早就一棒子下去,让对方变成棍下肉饼了。
五百年的岁月,五行山下的雨雪风霜,西行路上的崎岖坎坷,让原本性情火爆,率性的他变得更加的深沉,冷静,内敛。
如果说,五百年前的猴子是一团只需要一粒火星就能点燃的滚油的话,现在的齐天大圣,则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大海,一粒石子落下去,当然不会带起半点涟漪,可一旦翻腾,便是巨浪滔天,吞天吐地。
怎么回事?”凝视着孙悟空这双波澜不惊,但却深邃如苍穹般的眼睛,敖峰登时像被一把飞过来的铁锤迎面击中面门了一样,微微愣了愣,浓密的眉毛轻轻抖动,握着长枪的手也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胸中原本那冲天火焰一般的勇气在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仿佛被一桶来自北冰洋的海水自上而下浇遍了全身,无边的寒意深入骨髓,整个人如坠冰窖。
此时此刻的感觉,既像一头被豺狼追赶的绵羊,又如同一条被毒蛇盯上的青蛙。
以前,在面对长白山上修炼千年,已达太乙金仙境界的白熊腰,恶战天池里修为达到金仙巅峰境界,能够口吐腐蚀肉体,消散神魂的毒烟的恶蛟的时候,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紧张,这么恐惧,这么无助。
你是什么人?”看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瞳孔中渐渐地流露出了恐惧神色的敖峰,孙悟空扬眉轻笑,淡淡地问。
东海龙王敖广是你什么人?”
大胆,你这妖猴!竟敢直呼我父王名讳!”察觉到孙悟空言语之中所夹带的轻蔑之意,出身高贵,自视甚高的敖峰不禁勃然大怒,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再次挺起长枪,指着孙悟空厉声暴喝。
但他喊话的时候,目光却是在游离,在闪烁,似乎在极力地逃避什么,声音,也隐隐有些颤抖。
色厉内荏,莫过于此也。
你这条小龙,不要以为达到了区区金仙修为,就可以横行无忌,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孙悟空手腕轻轻转动,悠然地把玩着手中的灭佛棍,惬意地笑着。
那眼神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戏谑。
就像一个成年人在看着一个因为被自己挑逗得生闷气的孩童。
你怎么知道我的真身?”敖峰怔怔地看着孙悟空,瞳孔睁大,有些讶然地道。
在百年之前便跟随玉鼎真人修行的他,虽然因为资质原因,没有练成那可以千变万化的八九玄功,但却修习了一门“玄心诀”,即能够在变成人形之后隐匿那龙族特有的气息,修为相当的,甚至是略微高于自己的妖或仙,如果不是身怀特别的术法神通,根本就无法窥破自己的原身。
而眼前这个妖猴,居然一眼就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修为高出自己可不是一星半点,甚至还可能身怀某种可怕的术法神通。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得变得凝重了些许。
看到敖峰这副冥思苦想,略显惊惶的模样,孙悟空不禁暗自好笑。
任你千变万化,我的火眼金睛,也能在瞬息之间窥破你的真身,除了如来,太上老君那类道祖级别的人物,否则就算是玄仙巅峰也休想用变化瞒过我。
想到如来和老君,孙悟空心中五味杂坛,莫名的怅然、愤恨,宛若两道冲天的汹涌的潮水一般,在体内游来荡去,不停地搅动着他的每一根筋脉,目光,也渐渐地变得凄然、冷厉。
你,你要干什么?”敖峰紧了紧手中的长枪,警惕地看着孙悟空。
他已经隐隐地感受到了孙悟空眼眸中流露出的野性与杀机。
没什么。”孙悟空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内息,勉力让自己的心神恢复平静。
带我去见你的父王,我有事要和他好好地谈谈。
你想做什么?你方才滥用灵力,搅起万丈波涛,险些动摇我龙宫根基,现在,你又想让我带你去见父王,你莫不成是想颠覆我东海龙宫不成?”
敖峰沉声问道,双眸依旧死死地凝视着孙悟空那张毛绒绒的猴脸。
颠覆你东海龙宫?”听到这句话,孙悟空差点笑出声来。
或许,在敖峰心中,东海龙宫是他们敖家统治东海水族的地方,是神圣不可侵害的境地,但在孙悟空看来,那和小孩子用积木搭建的宫殿没有什么区别。
地府他闯过,天宫他闹过,东海龙宫,他之前更是去过无数次,他的金箍棒是从那儿取的,闹天宫时那身威风凛凛的披挂更是四海龙王拼凑的,没有哪一次,敖广不把他待如上宾。
如果我真想与你们龙宫为敌的话,现在你已经是一条死龙了。”孙悟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敖峰,一字字地道。
你自以为,刚才就算你全力防护,能挡得住我的随手一击吗?”
眼皮在海风的吹拂中上下起伏,浓密的眉毛也轻轻地舞动了起来,敖峰努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孙悟空那张似笑非笑的猴脸,心里不停地在对自己说:”敖峰,你可以的,就算你打不过他,也不至于这么弱,连他的一招也扛不住。
心性高傲的他自然不想承认自己的弱小,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
但他的目光,却如同夜色下的烛光那般,不停地闪烁游离,似乎只要一阵微风,就能把那并不光亮的火花熄灭。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
眼前这个妖猴无论是修为,还是气势,都远远在自己之上,仿佛,前者是座巍峨的高山,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堆可怜的土丘!
就算自己释放所有灵力护持全身,也未必能挡得住对方的随手一击。
他的本能在告诉他,眼前这个妖猴就算不用那根棒子,就算轻轻挥一挥手,都能让自己在瞬息之间死无葬身之地!
我带你去见我父王。”沉吟片刻,敖峰收起长枪,声音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
刚才那个从海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大圣爷怎生和他去了?”望着两人消失在海水之中,渐行渐去的身影,孙火不禁有些纳闷地道。
不用想太多。”崩将军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大圣爷兴许是到那龙宫之中,找那老龙王叙叙旧,兴许还要向龙王讨要些东西,总之,东海龙宫那些个虾兵蟹将,几条龙崽子,是不敢把大圣爷怎么样,也不能把大圣爷怎么样。”
两人分开水路,很快便畅游到了龙宫腹地。
八太子,跟在你身后的猴精是何来路?”背插双斧的鳖将军大步走上前去,厉声喝问道。
身旁的十来个虾兵也纷纷挺起长枪,横眉冷视。
装腔作势。”孙悟空冷冷地瞟了他们一眼,心中不屑地道。
如果,他还是五百年前的那副脾气的话,这些装腔作势的虾兵蟹将,现在已经是棍下的肉饼了。
如今,已然变得深沉、内敛的他已不屑于和这些在他眼里犹如婴儿般脆弱的家伙计较了。
他是花果山上仙,父王的旧交,所以敖峰恳请各位赶紧让路。”
听到敖峰此言,鳖将军立即将手一挥,示意虾兵们让出一条道。
峰儿,你回来了。”看到敖峰毫无损地回来,敖广喜出望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是,当他留意到敖峰身边的孙悟空的时候,瞳孔不由微微收缩,原本已变得平缓而放松的眼神,登时再次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只猴精姿态英武,身形挺拔,一根根纯金色的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光华而耀眼,深邃的双眸不时地散着幽深,凛冽的光芒,仿佛能在瞬间窥破一个人的内心,每一块肌骨,都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爆力。
这张面孔十分的陌生,但是那眼神,却又十分的熟悉。
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活了上千岁的敖广,竟有一种衣不蔽体之感,浑然一个刚刚出生,暴露在别人目光之下的婴孩。
你是?”敖广缓缓地张开嘴,有些诧异地道,瞳孔也微微睁大。
你应该认得我。”孙悟空掷地有声地抛出了六个字,身形倏地一闪,灭佛棍顺着腰肢扭动的弧度,划出了一道完美、雅致的弧度,几道强劲的漩涡立时席卷而起,棍子重重地敲打在了一块两个成年人大小的千年珊瑚之上。
嘭!一声巨响传来,珊瑚在瞬息之间四分五裂。
你是,你是大圣爷!”敖广失声叫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什么?大圣爷!”听到这三个字,敖峰登时心头一惊,整个身子仿佛被一道自上而下的闪电击中一般,心脏跳动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异常的清晰可见。
齐天大圣,当年从东海龙宫强取镇海之宝定海神针,之后闹地府,强销生死簿,把十殿阎君吓得魂不附体,打败十万天兵,只身闯入凌霄殿,打得玉帝抱头鼠窜。
虽然未见其人,但齐天大圣的事迹早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
年少热血,有着浓厚英雄情结的他,在内心深处,早已把孙悟空当成了一个撼天动地的大英雄,尽管,孙悟空曾经夺走过他家的镇海之宝,并以武力胁迫四海龙王奉上披挂,让敖家龙族颜面扫地。
你认得出我?”孙悟空冷声问道,目光,依旧是那么的平静,深邃。
我当然认得,尽管大圣爷你的模样变了,但老龙我还是认得的,因为,你的眼神没有变,你身上的气息也没有变。”敖广连忙躬身点头道。
只是听闻大圣爷在西天灵山处棒杀了假冒你的六耳猕猴,如今保唐僧继续西行,又为何有空来寒舍叨扰呢?”
棒杀六耳猕猴!”听到“六耳猕猴”四个字,孙悟空心头无名火起,眉头更是在瞬间拧成了个“川”字。
道道赤红色的灵力登时从他的顶门处喷涌而出,宛若一条条巨大的赤蛇在搅动,沉寂的海水再次翻涌了起来。
大圣息怒!大圣息怒!”敖广连连欠身道,面色已然变得煞白如纸。
他知道,惹恼了这个名动三界的杀神,等待东海龙宫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大圣有话好说,何必动怒?”敖峰也在一旁劝慰道。
如果我告诉你们,被一棒子打成肉饼的不是那六耳猕猴,而是我的话,你们相信吗?”孙悟空稳住心神,收起灵力,一字字地问,凛冽的目光如刀子切割肉片般,不徐不慢地从两张近乎石化的脸上扫过。
然后,他便把事情的经过大致向敖广父子说了一遍,这其中当然省略了那丝护住他本命元神的紫气。
毕竟,那太过匪夷所思,太过诡异,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大圣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沉吟半晌,敖广小心翼翼地看着孙悟空,吞吞吐吐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本来,他想安慰一下孙悟空。
但转念一想,孙悟空需要他的安慰吗?答案当然是不!
曾经撼三界的齐天圣怎需要他一条老龙的安慰?
所以,在实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他才勉为其难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堂堂齐天大圣,竟然甘愿充当佛门的走狗!遭此一劫,真乃报应不爽!”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登时传来,犹如一阵冷风飘入孙悟空的耳际,无比的清晰,刺耳。
敖广愣住了,孙悟空也略带惊诧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敖峰昂挺胸,如同一杆标枪一般稳稳得扎在地上,目光如炬,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懦弱和色厉内荏。
峰儿!”回过神来之后,敖广赶紧向敖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向孙悟空道歉。
你应该感到庆幸,你遇上的,不是五百年前的我,如果你是和五百年前的我说出这么一句话的话,你现在已经是一摊肉酱了!”
孙悟空冷声说道,字里行间,无不带着一种强绝的杀气。
那么,请你动手吧,我的齐天大圣,你也就只敢在我们这些弱小的龙族面前淫威罢了,当年把你压在五行山下的是如来,今儿算计你,毁你肉身的,也是如来,你怎就不杀到西天,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呢?你不是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吗?在如来面前怎么就怂了,怎么就能忘掉囚禁你五百年的怨恨,怎么就能放下毁你肉身之仇?你现在当然可以杀了我们,还可以毁灭整个东海水族,但是那么做,对大圣你而言有意义吗?你依然无法直视你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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