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六耳来访

牛大哥果然好胆识。”见牛魔王在此等情形下亦不失盖世妖王之气魄，孙悟空不禁扬眉赞许道，心中也产生了一抹少有的钦佩之情。

小弟此次前来，是想让牛大哥和我共谋一事，此事若成，于小弟我，于牛大哥皆大有裨益，算是我害得红孩儿被观音掳去，使大哥骨肉分离的一点补偿。”

哼！你这猢狲寡廉鲜耻，投靠佛门，欺了我儿，如今是不是又想来提及所谓的旧情，让我帮助你们师徒过那火焰山，我告诉你，没门！”牛魔王冷声喝道，重重一掌把近旁的一张石桌拍得粉碎，硕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暴戾、愤然与不屑。

大哥错了，佛门欺我太甚，那道貌岸然的如来不仅以诡计诓我，将我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还用卑鄙奸猾的手段企图置我于死地，我的肉身已被如来所毁，如果不是我命大，一缕神念逃脱了他的魔掌的话，现在，也已然灰飞烟灭，如今，我与佛门血仇不共戴天，与如来势不两立！”孙悟空咬牙切齿，字语铿锵，深邃的眼眸暗波涌动，仿佛有无数道巨浪在翻腾，又似乎有无数团火焰在燃烧。

你是说，你之前的肉身是被佛门毁去的？”牛魔王颇为惊讶地问，豆大的牛眼像车轮一样滴溜溜地转动着，饶有兴趣地端详着眼前这只让他感到清秀、俊朗而又无比陌生的猴子。

是的。”孙悟空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中瞬间流露出无尽的悲怆与愤然。

当年我被封印在五行山下，孤单一人，饱经风吹雨打，那些来给我送铜汁铁丸的金刚揭缔日日在我耳边念叨佛家经典，说什么佛法无边，回头是岸之类的玩意，五百年后的一天，那一袭白衣，手捧杨柳玉净瓶的观音来到我的面前，和我说，只要皈依佛门，给那从东土前往西天取经的大唐和尚做徒弟，前去西天取经，为之前闹天宫捣地府所犯下的错误赎罪就放我出来，那座大山压得我身心俱疲，让我精神几近崩溃，当时我想，只要能出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加之被佛家经典熏陶得太深，我误以为，佛门的道便是正道，所以，便毫不犹豫地拜那和尚为师，一心一意地护送他去西天取经，可是，在西行的路上，我一点一点地洞悉了取经的秘密，如来便施诡计毁灭了我的肉身，让六耳猕猴李代桃僵取代了我留在唐僧的身边，继续西行。”

有这等事？”牛魔王愣然道。

眼下那六耳猕猴和唐僧已行至火焰山，而那火焰山的熊熊烈火非常人之力所能扑灭，为了翻过那火焰山，那六耳猕猴必定会以小弟我的身份前去骚扰嫂嫂铁扇公主，甚至可能会到大哥的洞府前来叨扰。”孙悟空沉声道，眼眸中的暴怒、愤然之意渐渐地散去，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深沉。

你是想让我和你联手阻止唐三藏西行，报如来毁你肉身的一箭之仇？”牛魔王会意地问，眼眸中掠过一丝恍然。

不是阻止，而是和我一起，灭了西行团队，吃了唐僧，让如来传经入东土的阴谋功亏一篑。”孙悟空咬着牙，冷冷地道，凛冽的目光显露出无穷无尽的杀机。

什么，你是说，你让我和你一起把唐僧给吃了？”牛魔王沉声问道，惊骇、犹疑等神色如同一道道斑斓的闪电一般，在他的眼眸中交织闪现，握着宣花巨斧的大手也微微抖动了起来。

唐僧肉一事，作为旷世妖王的牛魔王自然是有所耳闻，天地间都流传着这样一件事，“唐僧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只要吃了他的一块肉，不仅能长生不老，还能滋补气血，强化元神，将修为提升一个档次”。

但是，他却从未对那个东土和尚的肉身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

且不说修为已至太乙金仙巅峰的他已不需服用任何灵丹妙药便能青春永驻，将寿命延至数万年之久，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说，究竟是真，还是假？毕竟，从来没有一个妖王能从那个东土和尚的身上割下过一块肉。

不是护送他西行的四个徒弟有多么的神勇威风，而是这一路上所有的劫难都是逢场作戏，佛门东扩，传经势在必行，如来绝不会让那个和尚出事！

那些来自天庭和佛门的妖王，无一不是以吃唐僧肉为借口，扣住唐僧暂时阻挠取经一事，待此间事了，自然会被自家的主子召回。

而那些山兽成精，真正觊觎唐僧肉的妖怪，如白骨精，陀螺山的巨蟒之类的妖物，则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孙悟空的金箍棒之下。

修行一道，本就逆天，须夯实根基，稳步前进，牛魔王虽然性情粗犷张狂，行事乖张霸道，但也知道凭一己之力难以对抗有着数万年积蕴的佛门，也就自然不会为了那么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说而去与佛门结怨。

我知道，牛大哥还在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一开始，我也在怀疑，这个传言究竟是真是假。”说到这里，孙悟空目光一凛，其间闪过一抹肯定与决然。

不过我现在敢肯定，此传言非虚，因为，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股祥瑞之气，根据佛经典籍记载，凡身上焕祥瑞之气者，其肉身，其精魄于修行者而言，乃是大补之物。”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那佛门岂是好对付的，这三界之中哪怕是一座小山的山神，一处花园的土地都知道，西行取经，乃是佛门东扩的大计，如来自然容不得取经队伍有半点闪失，保护唐僧的，除了你、猪八戒、沙和尚和小白龙敖烈之外，还有五方揭谛在暗中护持，不仅如此，我猜那大雷音寺之中，端坐在九品莲台上的如来也在用某种秘法监视着西行队伍的一举一动。”牛魔王神色凝重地道。

牛大哥多虑了，小弟有妙法，自然可以蒙蔽天机。”孙悟空宛然轻笑道，只是，当他察觉到牛魔王目光中的那一抹针芒之后，神色便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我知道，牛大哥，你还在记恨我害得你们父子骨肉分离，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红孩儿完完整整地带回到你的身边。”

记住你说过的话。”牛魔王一字字地道，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大王，那和尚的肉真的能延年益寿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能不能让奴家也吃一块。”美娇娘缓步走了上来，裙袂轻摆，巧笑倩兮，那声音，可谓是柔媚到了骨子里。

是个狐女。”孙悟空睁开火眼金睛一看，便窥出了这美娇娘的本相，当即莞尔一笑，微微颌道。

见过小嫂子。”

呵呵呵！齐天大圣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小女一介山精野狐，怎敢让大圣行如此大礼。”美娇娘“咯咯”地笑道，看着孙悟空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风情万种，柔媚可人。

如果站在面前的是个凡人，或者是普通的山妖野怪，或许顷刻之间便已被她的媚术迷得神魂颠倒，不想他事，可孙悟空是何许人也？天生地长的石猴，五百年的磨难，上千年的搏杀，早已将他的心性磨练得坚硬如铁，岂是区区一只千年狐妖的媚术所能迷乱的？

所以，他的眼眸依旧是波澜不惊，声线，依旧如流水般平缓抛出。

你既是我牛大哥的爱妾，既是我的嫂子，我自当敬之。”

好一句自当敬之！”牛魔王开怀大笑，当即大步走上前来，像流星揽月一样，紧紧地搂住了玉面狐狸的纤腰。

多日不见，你不仅容貌变得清秀俊朗，说话变得文雅谦和，连心思也变得深沉了起来，如果不是你的眼神中的凌厉，骨子里的桀骜还隐隐有着一种让我熟悉的感觉的话，我还真怀疑，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不是那个狂傲不羁，敢一人一棒搭上凌霄宝殿的孙悟空。”

一些事情，一年半载没想通，没想明白的话，或许只是一时的意气，一时的固执，如果过了五百年，还想不通，看不透，还不敢正视鲜血淋漓的现实的话，那么，这个让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孙悟空冷冷地笑道，每一个字眼似乎都带着巨石般沉甸甸的分量，半开半闭的眼睛里不时地散出惭愧、自嘲的色泽。

什么“十万军中无敌手”，什么“九重天上有威风”，大闹天宫，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罢了，天庭底蕴甚深，统御三界已有数万年的光景，岂是我区区一个太乙金仙可以撼动的，如果不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天界的大能没有对我出手的话，光是太上轻轻挥一挥衣袖，就足以让当时的我灰飞烟灭了，根本不需要玉帝劳师动众地前往西天请如来出手。”

道教三清，乃混沌初开之时，鸿钧老祖的三道精气所化，一身修为尽得鸿钧老祖真传，在三界之中纵横捭阖达数十万年之久，身为三清之的太上更是道法高深，比之西天的如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真正的太上，绝不是一个可以任由猴子戏耍的笨老头！

孙悟空断定，自己当年在八卦炉中逃过一劫，绝非金刚不坏，也绝非运气使然，至于炼出那能够窥破妖仙变化，喷射出熊熊烈火的火眼金睛更是绝非偶然。

太上八卦炉中的三昧真火，莫说是血肉之躯，哪怕是像定海神针一样受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滋润千百年的精铁也能够在瞬间烧为灰烬。

这一切的一切，自然都是太上有意为之。

至于太上为什么要帮他，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当下，也不是思虑那件事情的时候。

你果然看透了。”牛魔王沉声道，眼眸中掠过一丝浑浊而复杂的光晕。

牛大哥当年已经看清了这一切？”孙悟空会意地问。

那是我的师尊告诉我的，天庭的底蕴深不可测，其根基并不是我们区区几个山精野怪可以撼动的，闹一闹自保即可，但反攻天庭，妄图推翻玉帝尊位，那无异于自取灭亡。”牛魔王长声叹息道，目光中有遗憾，有失落，更多的，则是深切的无奈与不干。

那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孙悟空死死地凝视着牛魔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铁石落地一般，铿锵、响亮、掷地有声。

我本想告诉你，可照当时你的性情，纵然我把这其中的秘辛彻头彻尾地告诉你，你会相信吗？”牛魔王坦然地迎上孙悟空那锋利得几乎可以洞穿他心脏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当时的你，莽撞无谋，敌我不分，降天、反天，完全凭一时之义气，第一次被诓上天，玉帝封了你个弼马温，你嫌官小反出了南天门，回到了花果山，挂起旗号，自称齐天大圣，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和我们一样血气方刚，意志果决，胆识过人之辈，但是你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大失所望；我们戮力同心，打退了天庭对花果山的围剿，本该团结一心，继续抗拒天兵，保护我们的家园洞府，而你！”

说到这里，牛魔王的眼睛里忽地迸射出一抹森冷的寒芒，声音，也在瞬间变得沉重、凛冽。

却在玉帝给你许下个齐天大圣的空衔之后，和他们把酒言欢，迫不及待地赴天庭上任，你虽然有着通天的本领，但你的骨子里，却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出身草根的山精野怪，而对所谓的天庭正统，荣华富贵，充满了无尽的向往，你渴望得到他们的承认，渴望得到他们的赞美，所以，只要他们收起脸上的狰狞，露出那么一点点微笑，抛出一根小小的橄榄枝，你便兴高采烈地接下，与一干诸神化干戈为玉帛，把花果山弟兄和天庭的血仇抛之脑后。第一次接受招安，可以理解为懵懂无知，但在认清他们的真面目之后，还满心欢喜地去接受玉帝那所谓的敕封，那就是权欲熏心，见利忘义！之后，你因为瑶池的蟠桃盛会没有你的席位而勃然大怒，但你却没有抡起你的棍子，对他们进行勇敢、果决地反抗，而是先花言巧语，把老实巴交的赤脚大仙哄骗到通明殿，再用下三滥的伎俩偷桃偷酒，偷吃太上的金丹，酒醒之后觉闯下弥天大祸，与天庭再无言和的可能，才诚惶诚恐地跑回花果山，再次聚集你的猴兵与天庭相争斗，更让我感到寒心的是，你为了削弱七十二洞府的实力，巩固你在花果山的至尊地位，居然让七十二洞妖王率领麾下的士卒去攻打头阵，而你却在水帘洞中吃桃饮酒，迟迟不援兵，让他们损兵折将，自己也尽数被擒上天庭！你权欲熏心、反复无常、做事率性、莽撞无谋！这样的人，自然不配做我老牛的兄弟！”

牛魔王声音浑厚、字字如金，深邃的眼眸波诡云谲，时而像燃烧起数团熊熊的烈火，时而又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空荡荡的左手掌，拳头先是紧紧地握住，在几声叹息过后，有不由得缓缓松开。

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着铁石般的坚冷和刀剑般的锋锐，撕裂空气、刺破耳膜，深深地钉入孙悟空的肺腑脾脏之中，他没有声嘶力竭的反驳，更没有爆跳如雷地反驳，而是轻轻地舒着气，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面色时而铁青、时而通红，像一个犯了错误之后遭到师长训斥的孩童。

良久，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有些怅然，也有些失落，但却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坚毅与决然。

当年，是我权欲熏心，莽撞无谋，大闹天宫，害得众兄弟受苦，实乃大错特错，从今往后，我比心向妖族，誓与天庭、佛门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你的意思，是要与天庭和佛门征战到底咯？”牛魔王有些讶然地看着孙悟空，一字字地问。

让他抗拒天兵，保护山中一众老小，那么，他会提起宣花斧，毫不犹豫地去战斗，但是，让他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和那有着数万年底蕴的天庭、佛门做殊死搏斗，却令他不得不从长计议。

毕竟，天庭和佛门不只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能在三界之中屹立数万年不倒，底蕴自然是深不可测，其间一定隐藏着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东西。

难道牛大哥以为，就算我们与天庭、佛门虚与委蛇，他们就会让我们安身吗？”孙悟空沉声问道，眼眸中寒芒更盛。

今天，如来能算计我，明天，难不成会把你作为铲除的目标，更重要的是，大哥若想接回红孩儿，一家人骨肉团聚的话，就势必与南海观世音开战，与佛门翻脸。”

够了！”听到“红孩儿”三个字，牛魔王怒目圆睁，眼眸中登时迸出妖异的血红，硕大的拳头重重地击打在了石壁上，沉闷的响声骤起，沙石飞溅，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赫然入目。

为了我儿，还有当年死在天兵天将手里的众位兄弟，我老牛，也要把这条命豁出去，捣毁天庭！屠灭佛门！”

报报报报告大王！”一只身着锁子连环甲，手持长矛的小牛精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在牛魔王面前诚惶诚恐地拜下。

外面来了只猴子，自称是你的把兄弟，要求要面见大王。”

六耳猕猴？”牛魔王微微愣了愣神，漆黑如玛瑙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几下，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孙悟空。

大哥不妨让他进来，将计就计，我自有妙法拿他。”孙悟空不紧不慢地说着，嘴角边上慢慢地露出了一抹邪魅的笑。

让他进来。”牛魔王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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