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入山
一个时辰后,一辆朴素的青蓬马车停在了姜羲的院子前。
姜羲知道这马车是为了掩人耳目,病恹恹地爬上了马车,随意跟叶诤楚稷见过礼后,找了个角落窝好。计星则落在后面,跟另外两个侍卫一起骑马。
“你病了?”叶诤迟疑地扫视姜羲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脸色,“要不然,今天你就不必跟我们去了。”
姜羲摆摆手:“多谢四皇子关心,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万一待会儿遇到危险的话……”
楚稷倏地出声:“不会有危险的。”
姜羲若有若无地扫了楚稷一眼。
叶诤直接把疑惑问出口:“我们还没去呢,怎么就轻易笃定了?万事不好说。”
楚稷懒得解释,一副信就信,不信就算的态度。
叶诤当然信,他也就是随便说说。
事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虽然阿稷整日懒散没什么精神,但真论聪慧,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
“好,听你的。”叶诤作出了明智选择。
去的路上,叶诤言简意赅地跟姜羲说了一下调查出来的九江村内容。
他手下的人做事很细致,从县志书籍到街巷传闻,有关九江村的所有内容,不论真假,全部收集整理好摆在叶诤桌案上。
叶诤从中挑了一些他觉得比较靠谱的传闻,讲给姜羲听。
顺便也想听听姜羲的意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头绪。
姜羲强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遍,也如叶诤一样,没发现任何端倪。
“看来只有亲自去了九江村,才有可能揭开其中的秘密了。”叶诤惋惜道。
姜羲劝他:“如果这九江村真的藏着什么东西,那幕后的人必然不会让真正的传闻流出来,打听不到也是应该的。”
“只能这样想了。”
二人正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来。
车夫的声音隔着厚厚帘子传进来:
“到了。”
叶诤应了一声,便让姜羲先下马车。
姜羲有些吃力地从马车上跳下,却看见外面是一片荒凉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面前一座破落的教观。
“这里是九江村?”姜羲生出怀疑。
随后下了马车的叶诤笑了:“怎么会。我担心这一路过来有人追踪,特意使的障眼法而已。”
姜羲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那我们现在这座教观歇歇脚吧,等会儿会有另外一辆马车过来接我们。”
叶诤说完,率先进了教观。
他那个沉默寡言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侍卫木言紧随其后,楚稷带着那位叫苍术的侍卫也进去了,姜羲环顾了一下四周,准备也带着计星跟进去。
走到教观门口时,计星的脚步却硬生生停住了。
“怎么了?”姜羲困惑回头。
计星放慢呼吸,厌恶地往头顶那个磨损得已经看不清楚原来字样的教观匾额瞪了一眼,忽的提气脚尖一点,纵身跃起老高,一把从匾额后——扯出一条颜色苍翠的毒蛇来!
“怎么会有蛇?”
计星摇摇头表示不知,把蛇盘成一团抓在手里,随手丢了出去。
姜羲没想到计星还会有这样一面,竟然轻而易举地将那条毒蛇放生了。
姜羲嘴角舒展开笑意,也带着计星踏入这教观。
许是这教观位于深山,来往信徒不多,再加上这座教观原本就破破烂烂的,便在某一日被观主遗弃了,经历了日晒风吹,没有修缮维护的教观逐渐在这偏僻的深山中腐朽无人知。
偶尔成为一些过路人的驻足之地,所以教观里面还有过去生火睡觉的痕迹。
姜羲进去是,叶诤楚稷的两个侍卫已经先将教观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了一遍,确保没有危险,才抱出一堆东西开始布置。
尤其是楚稷那个叫苍术的侍卫,看着不声不吭,手脚竟意外的麻利,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那么多东西,短短时间就把脏乱的教观一角收拾得干净整洁。
姜羲甚至看到他在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丢下一颗的香丸。
叶诤与楚稷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在叶诤在教观内来回踱步的时候,楚稷已经找好舒服的位置,惬意靠着喝茶了。
姜羲在心里啧啧两声后,抬头看见高大的陌生神像。
姜羲小声问计星:
“这就是那个什么长生教供奉的神?”
“嗯,他们说那是苍天的化身。”
姜羲的嘴角悄无声息地耷拉一下。
她来到大云后发现,这个世界百姓普遍信奉长生教。
包括原身姜元娘被送去的那个教观,也是长生教的女观。
就连这荒不见人烟的深山也修有长生教的教观,足以见得长生教在大云是怎样的遍地开花。
听说长生教修的是长生功,练的是长生剑,信奉乐善好施,在百姓中多有名望。乃至于许多贫困人家,都以家中孩子能被选中进入长生教成为弟子为荣。
姜羲也是偶然之下,听阿福提过几句,对其不甚了解。
“你也信苍天吗?”姜羲问他。
计星摇头,双眸诚挚不似撒谎。
“那你信什么?”
“你。”
姜羲愕然无言。
“信你。”计星生怕她没听见,认真重复了一遍,漆黑眼眸写满了虔诚,唯一倒映的便是姜羲的身影。
就连姜羲也怀疑不了,只能相信她就是计星唯一的信仰。
只是此事让姜羲太意外了,她不得不开始深思起计星的来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少年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展现出不同寻常的一面,主动跟随她不说,还奉上了绝对的忠心与赤诚。
是恩情吗?不至于。
是缘分吗?不可能。
那是——为什么?
“姜九。”叶诤亲切的声音把姜羲拉回了这个现实的破落教观。
姜羲只得朝叶诤走去。
叶诤在楚稷旁坐下,虽不如喝茶的楚稷般悠闲自得,但神情看上去也是十分的愉悦,不禁让姜羲生出一种其实他们是来踏春的错觉。
“四皇子。”姜羲颔首,也在叶诤另一侧落座。
“马车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到。”叶诤说了,又主动向姜羲表达友善,“此行真是麻烦你了,拖着还在病中的身体,还要跟我们跑这样一趟。”
“应该的。”姜羲唇边笑容的弧度,唯能用恰到好处来形容。
“毕竟此行隐藏着不知道多少危险,胆敢对监察御史下手的,必然是恶贯满盈的暴徒。”叶诤一脸忧心忡忡。
姜羲却毫不担心:“对我来说,与其被动承受危险,不如主动寻求真相。”
“哦?你这话倒是与阿稷说得并无二致。”叶诤挑眉讶异。
这两人的想法,倒是出奇的相似。
姜羲不由得看了楚稷一眼。
恰好,楚稷也抬起了清冷的眉眼,那是再寒峭的霜雪也掩盖不了的春晓之色。
二人的视线不期然撞上。
姜羲暗自揣度。
楚稷平静无波。
虽然两人又飞快挪开了视线,但是刹那间的各怀心思,这二人彼此心里都是通通透透的。
正如楚稷嗅出了姜羲身上似曾相识的气息,姜羲也从楚稷身上感受到了不一般的熟悉。
心思诡谲翻转间,到头来是怎样的盘算跟结论,恐怕都只有姜羲楚稷本人才知道了。
叶诤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两人之间转瞬即逝的交锋。
他闲来无聊,拆了一包糕点来吃,顺便分享给姜羲,连计星也递了一块。
计星在姜羲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接下了那块定胜糕,攥在手里没肯吃。
这会儿姜羲没强迫他了,拉着叶诤说起长安的风土人情,仿佛只是很普通地对帝京长安生出了好奇之心的江南少年。
叶诤乐于给姜羲普及长安之事,便给她讲曲江池,讲状元宴,讲国子监。
他甚至主动向姜羲提议,去长安国子监读书,以她玉山学子的身份,加上他四皇子的推荐,进入长安国子监应该并不难。
姜羲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
她连江南之地都不打算久留,未来很可能启程去往北疆,又怎么会去长安呢。
不过跟叶诤闲聊还是很打发时间的。
只感觉一晃眼的时间,一辆灰色马车停在了教观门口,车夫捧了几件衣物走来,恭谨地麻烦几位贵人换上。
“还要换衣?”这是姜羲也没有预料到的。
“我们的衣服出现在一个贫穷小山村太扎眼了,需要乔装打扮一番。”叶诤解释间,已经快速脱去外衫,拿了其中一件并不避讳地开始更衣。
看他神态自若的样子,大概是不会想到面前的姜羲是一名女子。
姜羲身体有些僵硬,她转向楚稷——以这位楚世子的挑剔,应该无法接受这么灰扑扑的衣裳吧。
现实给了姜羲一巴掌。
楚稷在苍术的服侍下,连抱怨都没有,就已经开始更衣了。
姜羲若是说不,反而显得奇怪了。
算了,换就换吧。
姜羲无奈垂下头,只能庆幸需要更换的是外衣,里衣是不用脱的,毕竟让一个皇子一个世子真去穿粗麻葛衣,他们那娇养出来的贵人皮肤未必能承受得了。
姜羲走到神像一侧,尽量在遮挡下换衣。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半身体挡不住。
贯来寡言的计星,却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窘迫,无声靠近,并背对着她。计星站的那个位置,刚好挡住了姜羲另一半的身体。
姜羲怔愣片刻,迅速抓住衣服两三下换上。
等她都整理好了,计星才开始跟着换衣。
姜羲的拘谨并没有惹来怀疑,叶诤只是用堂堂男儿笑了她两句。
姜羲也解释得有理有据:“我是穷人家孩子,自小便习惯了没有旁人服侍,衣服自己换,现在让别人靠近反而不自在了。”
她也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叶诤便当真以为这是她的个人习惯,没往深处想。
一行人,在换上了寻常的粗布衣服后,又特意打乱了头发,虽然难掩周身气度,却没有刚开始锦绣华衣那般显眼了。
乔装打扮一番后的姜羲等人踏上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好几个时辰,就在天色近暮时分,终于踏进了九江村的位置。
事实上,就空间距离来说,九江村距离樟州也就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车程。
但是,九江村位于陡峭起伏的华方山深处,要进去只能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峦。山路不是官道,速度提不起来,只能耗费大半天时间在路上。
“今晚估计要在华方山过夜了。”叶诤眉头紧皱。
“直接在九江村住一夜。”楚稷突然道。
叶诤想想,也说好。
姜羲从头到尾都不作声,跟着二人决定便是。
“前方就是九江村。”面相憨厚的车夫说。
层层渐染的黄昏天色下,山坳曲折之上隐约能见草屋瓦房,零星分布在寂静幽深的大山深处,有炊烟袅袅飘起,显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宁和。
但是与世无争,也代表着生产力的落后。
这就是九江村吗?
叶诤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会在这里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倒是姜羲与楚稷,神情平淡,像是一切已在预料中。
一行人走进九江村的范围,看到村头跑过几个光着脚丫的孩童,小脸儿脏兮兮的,好奇地偷摸打量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九江村,一如他们预料中的贫困。
一群小萝卜头不知何时挤挤嚷嚷凑做一堆,小声讨论坐着马车的来人身份。
要知道,他们整个九江村都没有一辆马车!
孩子们最是好奇心重,这份好奇心甚至超越了他们对陌生人的警惕。
终于,一群孩子争论出了结果,推出一个代表孩子。
那男孩儿咬着手指,畏畏缩缩地走到马车前,踮起脚试图往马车内看。
“小家伙,你们这是哪儿啊?”车夫长得憨厚,由他问话更容易与小孩子亲近。
那小孩儿果然放下三分戒心。
“我们这里是九江村!”男孩儿脆生生地回答。
车夫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糟糕,走错方向了。”
“虎子!”远方传来一声呼唤,那小男孩儿立即回头,撒腿跑过去喊阿娘。
穿着葛布衣裙的妇人大步走过来,面上尽是沧桑几乎看不清年龄,但下意识护在孩子面前的举动,却在脸上增添了一抹母性的光辉。
“你们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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