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魍魉乡(五)
奚平在随身芥子里翻了翻, 翻出了一套夜行衣。他各种家伙式儿带得很全,长袍短打不提,乞丐服夜行衣、各国特色服饰应有尽有……连寿衣都带了, 不知打算在什场合穿。
他将那夜行衣往身上一套, 鹤发鸡皮一藏,看着就跟底下那群黑衣人差不多了。
奚平又想了想, 收好自己那招摇佩剑,准备周全地在一棵大树后面盖了个“天涯共此时”——万一情况不妙,他能及时溜走。
然后他就感觉万无一失了, 兴奋地踩着根树枝从密林中穿过, 奔着灵兽池去了。
刚和不平蝉第一信徒通过气, 凭空捏造了个“圣女”让他们请走,现在又要假冒“假冒成不平蝉黑衣人”,可太刺激了。
等将来他成了大能, 剿灭了邪祟, 一定要把这故事大书特书一番, 供后人传颂。
得意忘形的奚平飞远了,没看见他方才盖灵印的地方, 树枝无风自动起来。少顷, 一条形如四足蛇小灵兽渐渐显形。
小灵兽方才看见有个人在树上鬼鬼祟祟地弄了个什东西,好奇地爬过去查看,什都没发现。它有点疑惑, 伸爪在树干上挠了一把。这小东西分明只有巴掌大,看着憨态可掬,爪伸出来,却弹出了根半尺来长的指甲,利刃似的, 将树桩砍出一道寸余缺口!
灵印顿时泄了灵气,被那四足灵兽伸出长舌一吸,“天涯共此时”几个篆书在树干上闪了闪,随后消失了。
灵兽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奚平还不知道自己被一头“四足蛇”抄了后路,他已经混到了灵兽池边。
两拨修士将灵兽池里水汽搅起老高,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一个黑衣人正好被蜀国修士的符咒击落,眼看要落在灵兽池边的阵里。
奚平缠灵丝悄悄脱手,在法阵上轻轻一勾。阵中畅通灵气瞬间走岔,将旁边的碧章石都崩了起来,阵废了。
奚平看准时机上前,在废阵上轻轻借力,伸手捞起那受伤黑衣人,小声道:“师兄小心。”
那黑衣人听了他地地道道金平城西口音,黑灯瞎火的也没怀疑,只说道:“多谢,去坎位帮忙。”
奚平:好嘞,没问题。
他游鱼似的,顺势插/进战局,不着痕迹地混进了黑衣人堆里。
摆着架势随便摸了会儿鱼,他混到了大网旁边。
大网里兜灵兽太多,绵龙被挤在最中间,够不着。奚平试探着伸手拽了一把那捕灵大网,才刚一拉,就有一道冷厉视线朝这边投过来。
不行,乱碰捕灵网会触碰那位筑基前辈灵感。
正好这时有南蜀修士提刀冲他冲过来,奚平飞身闪开,任由对方的刀落在捕灵网上又弹出去,假装捕灵网是他“艰苦御敌”时不小心碰到的。
夜色中,近乎隐形的缠灵丝悄然缠住南蜀修士脚下御剑,那凶猛冲杀南蜀修士只觉脚下一空,循环不止的灵气忽然被打断,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他一头往下栽去。奚平趁机将对方手里长刀捞了过来,“嘿哈”着乱挥一通,“奋勇”得相当逼真。
落到他周围的视线这才走了。
奚平松了口气,寻思道:水面上还是太明显了,不如我下去试试。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在又一批南蜀修士袭来之时,没等对方碰到他,就浮夸地往后一仰,“被击落”进了灵兽池水中。
惨遭碰瓷的南蜀修士愣了一下,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又被一道符咒抽飞了出去。
庞戬没有轻举妄动,他躲在暗处,正仔细研究那几个熟悉名字出什招——窍期修士有了灵骨以后,会得到独一无二神通,比如庞戬的穿墙和白令化纸。这些神通不是凭空出现,早在修士还只能依赖物时,就会流露出不同偏向、亲近不同仙器。这些偏向是遮住灵相也掩盖不住的。
他越看越觉得,这些“邪祟”就是驻矿办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大宛驻矿办联系,突然从不见光镜里看见了一个熟悉名字。
庞戬:“……”
奚士庸这狗东西什时候混进去的!
奚平跳进水里,从晕晕乎乎大灵兽缝隙中挤了进去,看见某不知名大灵兽丈余尖牙,还忍不住手欠摸了一把。
灵兽们一部分被兜进了捕灵网,一部分彼此磕磕碰碰地乱飘,果然将奚平人挡得结结实实。
他踩在一只灵兽背上,看准了捕灵大网,悄悄拉出缠灵丝,从大网孔隙里探了进去。
绵龙心脏就像一个天然的灵泵,缠灵丝很快锁定了它,柔软的细线从密密麻麻灵兽中间穿过,轻轻勾住了绵龙尾巴。
奚平压琴弦似的,按着缠灵丝稳了稳,神不知鬼不觉地割断了捕灵网缠在绵龙身上一点灵气,将龙身往下一拉——
正这时候,捕灵网被人猛地往上提起,奚平“啧”了一声,正待追上去,南蜀修士们便齐刷刷地一把符咒丢下来,又将大网重新砸回水中。
缠灵丝禁不住这重拉扯,倏地断了,兜着一打大灵兽的捕灵网朝奚平头顶压了过来。
为免被灵兽们一屁股坐死,奚平回抱住一条游过灵兽的大腿,躲到了那灵兽肚子底下。
灵兽池里水浑得奚平一时看不清东西,幸好窍期修士不比凡人,一口气在水下潜上半个时辰不算什。他摸瞎扑腾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抱的大腿上布满金甲——循着那柱子似的大粗腿往上一看,那居然是头半昏迷的金甲狰。
这只金甲狰比他早晨见那只小一圈,可能是只小狰。
它不知中了什药,眼睛半睁半闭的,呆呆地看着奚平这只抱住自己大腿的“动物”。
运河里吃人的那个也不知是它爹还是它娘……奚平心道:不管了,父债子偿吧。
他坏笑一声,抽出那把从南蜀修士里抢来的灵刀,猛地往狰的金甲罅隙里戳了进去,同时将灵气一并灌进了伤口!
本来快要翻着肚皮飘起来的大家伙激灵一下,发出暴怒狂吼。
庞戬还没来得及找到奚平那小子掉哪去了,就见一头暴怒巨兽鲤鱼似从水里打了个挺,直接跳了出来,六亲不认地张血盆大口,向缠斗在一起的双方修士咬去。
修士们像被大风卷过蒲公英,瞬间飞得漫天都是,连捕灵网都震了一下,瞬间松了!
绵龙倏地入了水,它身上缠灵气已经被割断了,因此从其他灵兽的缝隙中滑了出去。
紧接着,它身形一顿,滑落的方向不自然地转大了另一边,像被根看不见绳拉住了。
暴怒金甲狰在灵兽池里山呼海啸地扑腾,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电光似的从它搅起的波澜中穿过。
与绵龙错身而过瞬间,那倒霉绵龙头上犄角就短了一截。
搞到手了!
奚平将龙角往芥子里一扔。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捕灵网追了过来,他里所有缠灵丝打了出去,半透明的缠灵丝随着波光闪动,他整个人好像成了一只突然绽水母。
密集缠灵丝蓦地将捕灵网绞出了个洞,不等那位筑基前辈目光投过来,奚平已经飞身从那洞中钻了过去,整个人像脚下坠了铅一样,往灵兽池底沉下去。
灵兽池中养的多是水陆两生灵兽,水不太深,约莫四五丈已。
奚平一落到池底,不耽搁,直接将共此时印按在了池底,准备跑路。
然而……什都没发生。
奚平:“……”
他来不及细想什原因,方才被他戳了一刀金甲狰就被双方修士联按进了水里,朝奚平砸来。
奚平忙飞身躲,然而灵兽是有灵智的!
好不狼狈金甲狰立刻认出擦身过贱人就是刚才捅了它凶手,这大家伙在水下灵活得不可思议,倏地一转身,朝奚平咬了过来。
不好,苦主来讨债了。
奚平恨不能长条鱼尾巴。
他在水里走转腾挪,几乎游出了整篇《逍遥游》,几次感觉那巨兽獠牙擦过他后背。
这时,好巧不巧,方才被他弄破的捕灵网一起追了过来!
奚平浪了一晚上,几乎忘了自己姓什,这回算是遭了报应。
情急之下,奚平再一次被巨兽逼到池底时,又盖了一个“天涯共此时”。
两个共此时印相距不过百步,两印相合,灵兽池底空间瞬间扭曲。
因为只是开窍级的仙器,共此时印合上后,两个交汇空间十分有限,大约只能容几个人从一处穿到另一处,像金甲狰这种尺寸仁兄是绝对过不去的,奚平想借此机会甩脱那四脚食人鱼。
谁知“轰隆”一声,池底闪过了不祥的银光。奚平眼皮一跳:这灵兽池底怎么有隐形的铭文?
共此时印将两地重合,也把两块地方的铭文交汇到了一处。那奚平从来没见过神秘铭文一下被惊扰,巨大气流从池底呼啸而起,当头给那穷追不舍金甲狰撞毁容了。
奚平四肢并用地滚了出去,忽然身下一空——这破池子居然不是实心!
铭文一炸,它漏了!
灵兽池面上起了飓风,水里张巨大漩涡,不光是水中灵兽,连水面上南阖旧迹、水边草木砂石、乃至于半空中修士……都往里吸去。
黑衣人也好,灵兽牧场的南蜀修士也好,一时间都顾不上对掐,全体屁滚尿流地四散奔逃。
筑基大能在此,好几十号人打得电闪雷鸣,愣是没有他奚士庸一个人弄出来的动静大。
庞戬服得五体投地,不是服奚平,是佩服永宁侯那两口子——将这个东西养活了二十年没秃,这是什天赋异禀,不是天仙转世他不信!
就在这时,西天蹿起一簇烟花,有一队飞马迎风而来,隔着老远便朗声道:“我等乃西楚驻地修士,特来相助友邦,何方妖孽在此造次?”
庞戬皱皱眉,怎么楚人也来凑热闹?越来越乱了。
他犹豫了一下,纵身跃入乱成一锅灵兽池中,往那大漩涡深处扎去。
奚平一时间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脚下巨大引力给抻长了,要不是开窍期修士身体强韧远超凡人,他估计自己已经被拽成两截了。
他试着弹骨琴,然而背上青筋暴起,那削掉了半个飞琼峰琴音却微弱得自己都听不见——他根本凝聚不起灵气,好像经脉又断了一次。
不对……
奚平忽然意识到,不是他经脉断了,是他周围涌动着狂暴的灵气,洪水似的冲过他不够宽广经脉,他没法自控。
突然,将他往下拽的坠力消失了,奚平被水流团成一团,跟一堆与他一样晕头转向灵兽一起随水流往前滚去。他抱着头躲一头灵兽甩过来的尾巴,闭着眼揪住,借着灵兽的体重稳住自己。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渐慢了下来。
奚平这才发现,自己揪住还是那头金甲狰——鼻子还是歪。
不要脸如他,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给狰兄笑了一个。
金甲狰也想不通,为什这人老可着自己祸害,冤家路窄,回头就要把他嚼了。
然而那巨兽的大嘴没来得及扣下来,就被一支无形的金箭射穿了上颚。
巨兽撞在旁边石壁上,涌出来的血把奚平喷成了血人。
奚平被人一把提起后颈,拎了起来。
奚平一回头就看见庞师兄气急败坏的脸,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庞戬就挥起大手,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
奚平在水里喷出了一个圆滚滚气泡,被庞戬拖着,穿过旁边的石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石头里几进几出,姓庞穿山甲进出石壁如履平地,钻得他找不着北。约莫有一炷香时间,他耳畔“哗”一声响,被庞戬从水里拎了出来,两人到了一处有人工痕迹的地洞中。
半仙也快憋死了,一口久违气息滚进奚平的肺里,他咳了个惊天动地。
“庞……喀喀……师兄你卡着我脖子了……”
庞戬冷笑道:“我要是能顺勒死你,能得个泽被天下生祠。”
奚平话来得可快:“以后逢年过节,人人参拜,庞老爷保佑娇妻美妾、年抱俩,包治百病,心诚则灵。”
混账!
庞戬实在没忍住,将他揪住捶了一顿。
捶完,庞都统也觉得匪夷所思,奚士庸这小子总有办把别人心智水平拉到同他一样的高度,让每个打定了主意“不和他一般见识”人破功,便道:“过来,我不打你了。”
奚平不上他当,穿着湿淋淋夜行衣,他蝙蝠似的盘在地洞顶上不下来,控诉道:“你恃强凌弱……跟你好才不同你来酸文假醋那套,不识好人心。”
庞戬奇道:“你才认得我几天,这自来熟?”
奚平探出一颗老不正经头颅,冲他弹了下舌头:“方才我一不小心砸穿了灵兽池底,师兄你跟下来做什?”
庞戬嗤道:“少自作多情,我那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怕把你小命落在这,没法同支将军交代。”
奚平就说:“难怪我师父可喜欢你,说什都‘问你庞师兄’‘叫你庞师兄带你去’。”
庞戬:“……”
有那么一时片刻,这嘴比箭利、不羁又不驯的汉子汗毛都奓起来了,竟卡了壳,差点结巴起来:“你……你这……”
这小子绝不是什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公子哥儿,庞戬早看出来了,他就是小白脸没好心眼,故意卡在“无礼”和“坦率”边界上溜达,专门踅摸人软骨戳。
庞戬:“……你师父真那么说的?”
娘,还一戳一个准。
“那还……嘶!”奚平往后一仰,不提防后脑勺碰到个硬东西,他骂骂咧咧地回一摸,将一样东西从墙上掰了下来,“这是什玩意?”
以半仙视力,黑暗里是用不着点灯的。
奚平认出自己掰下来的是个壁灯底座,有些年头了——现在早没有人再用这种油灯了——那底座不是镀月金,有些锈了,依然能看出雕工繁复精致,近乎奢华。
他将灯底座凑近闻了闻,闻到一点浅淡的花香。
玄门没有赐下镀月金时候,凡间冶金技术不足以支持机器,那会儿工人主要是手工艺。将工艺做到了极致的其实是南阖,此地曾经出过无数能工巧匠,至今工部典藏的古老技艺中,一半是南阖本。
据说当年南阖王室会用一种特殊灵鲛脂混在灯油里,叫做“月融香”,点上一碗,宫室中香气百年不散,丹桂坊曾经时兴过这种月融香蜡。
奚平凭着临出发前补的那点地理,想起蜀国驻地似乎在原南阖国都。
“师兄,这里怎么有南阖时期古董?”
庞戬接过那灯座看了看,听他讲了灵兽池底下匪夷所思铭文后,又大致掐算了一下方位,嘀咕道:“别是当年南阖皇城有密道……”
奚平:“啊?”
“灵兽池就是当年南阖皇室行宫里‘一线瑶池’旧址……我天,你怎么这不学无术。”庞戬道,“我们方才穿过灵兽池底,一路被水流往东冲,我算着,应该是离当年南阖皇城不远了。”
奚平立刻想起“无常一”那句“他们在找那里”:“难怪他们——我是说今天晚上假扮邪祟那帮驻矿的师兄,在灵兽池弄出那么大动静,原来他们在搜蜀国驻地!他们在找什?不会就是这吧?”
庞戬一眯眼:“你怎么知道那帮黑衣人是驻矿的?”
奚平:“看你脸色猜,过去一试,果然都说金平话。”
庞戬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声东击西,在蜀国驻地找东西?”
奚平一点磕绊都不打:“我混进去听说呗——说咱驻矿办师兄都什身家,哪会惦记那几头破灵兽?”
庞戬直觉他说话有水分,这小子特别真大实话跟鬼话混在一起说,中间毫无过渡痕迹,让人防不胜防。
他便盯着奚平问道:“你不也惦记人家灵兽?我还没审你,你混进去干什?”
“找这个。”奚平摊,将他方才收进芥子里一段绵龙角亮给庞戬看,“好看吧?像蓝玉雕。”
庞戬:“……”
好看个屁!就为这玩意,你震塌了整个灵兽池?
庞都统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老庞啊,一百多岁了,要有人样,不能跟小兔崽子动肝火。
他尽量拖慢了语速,稳住了语气,问道:“你拿绵龙角干什?”
“绵龙角能治目暗不明之症。”奚平道,“我刚从书上看,带回去给我哥治病。”
庞戬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哥”是谁,心说:治什病,周楹那小子不是装吗?
“绵龙是稀罕,可稀罕主要是心,它那角一百年换一次,没那么难得。”庞戬说道,“庄王要用绵龙角,皇宫大内弄不到吗?用你冒险?”
“嗐,我没想冒险,来都来了,顺手牵只羊已,刚才那不是意外吗。”奚平一边顺着壁灯往前走,一边说道,“用不用得着说——我哥那人,师兄你之前也打过交道,又内向心事又重。得让他知道别人心里时常惦记他,才能哄他多说多问几句,要不我都怕他把自己闷出毛病来。”
庞戬无言以对,只能报以冷笑。
说话间,两人飞快穿过密道,越往前走越宽敞,走了约莫百丈许,却是山穷水尽,到了死胡同。
然而有庞戬在,不怕死胡同。
“不是故意设计,应该是通路被震塌了,经年日久也就堵上了。”庞戬伸在墙上敲了几下,确定那一头没有铭文阵的灵气波动,就一扣奚平肩膀,带他穿了进去。
奚平才一落地,脚下就“喀嚓”一声。
塌方的通道另一边趴着好几具人骸骨,一扇肋骨被他一脚踩折了。
“罪过罪过。”奚平忙撤了脚,冲那白骨作揖,“实在抱歉,真没看见,都赖老庞。”
老庞给了他一脚:“应该是当年四国围城的时候想从密道里跑,结果被困在这人。”
奚平问道:“没有仙器脱困吗?”
“都是凡人,”庞戬道,“那会儿降格仙器还没流通……况且当年围城的有四大门派升灵大能,地下有灵气波动,那不立刻让人发现了?”
两人绕骸骨,顺着一段小石阶往下走,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此地有一座地宫,高百米,虽已经塌了半边,剩下地方也够容纳千人。
尘土落了寸余厚,那些雕栏壁画的气象分毫未减,广韵宫多有不及。
地宫遗迹中有半局没撤的宫宴——另外半边被压在塌方的巨石埋了。
席中人俱已化作白骨,有些甚至被压在了石头底下。
末路南阖贵族们逃难至此,却因地宫塌方被困。
绝境之中,有些人挤在出口,徒劳地试图挖生路,有些人却在此摆起了宴。
奚平在遗迹里看见一把断琴:这些人当年应该是死到临头,在摇摇欲坠地宫中歌舞升平,席间不断有人被落下来的石头砸死……弦歌一直响到琴断时。
宴席中间有一个石台,本应是舞台,那里祭品似的摆着一个塑像,是个跪在地上男人形象,身上打了足有十多种酷刑,栩栩如生。塑像身上满了血字,经年的尘土也盖不住那扑面而来的憎怨,叫人毛骨悚然。
奚平看不懂南阖文,便问道:“庞师兄,那写什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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