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十章 家和
遗玉从将军府回到宫里,已经是傍晚时分,她在静波殿更衣过后,先同小雨点玩了一会儿,看晚膳时间到了,才起身回崇光殿去陪李泰用饭。
天色一暗,东宫便明了一路石灯,幽幽的火光照着前路,遗玉今日得见晋璐安同卢俊重修旧好,心中正有所感,脚步不由加快了些,一进到暖阁,就见摆满了珍馐的食案后,李泰手捧书简在灯下端坐的侧影,一看便知是在等她来。
将有一个月没好好说过话,遗玉此时生出同他和好如初的心思,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还好李泰不同她这般别扭,听见脚步声,就回头望着她,放下书,问候道:“回来了。”
“嗯。”遗玉同他板了这些日子的脸,想同他笑笑,却现脸皮实在僵硬地扯不动。
“卢俊病情如何?”
“没什么大碍,我让李太医留下了,”遗玉在他对面坐下,看碗箸皆以布好,想了想,就主动跪坐起来,拿了碗盅先给他盛了半碗银鱼汤,留意撇去了上头的浮油,还把他不爱吃的姜丝都挑了出来,最后推到他手边。
这不过是饭桌上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却让李泰留意到了不同,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夹到一半的肉脯留在碟中,放下象牙箸,先端起那碗她给盛的鱼汤,不紧不慢地喝完,算是接收了她的示好。
遗玉暗自吁了口气,她低下头去吃饭,面上僵硬的线条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微微带了笑意,眼梢弯起了弧度,是让李泰看在眼中,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开口与她说话,不似前些日子用饭时的沉闷。
“女馆的事,我有所耳闻,你当众给了长乐难堪?”
这事过去半个月,李泰今天才提起来,遗玉想当然知道他是早就听说了,她并不以为李泰现在是在责问她,便放心调侃道:“我不过是在她墙头上写了几个字,有什么难堪的,总比不过长孙家的三公子,满大街地追砍一个妾室要来的丢人现眼。”
李泰转着酒杯,目光紧弛有度地落在她脸上,“长孙无忌迟早都要同我对立,长乐不过是将这件事提前,带兵出征,实乃我之所愿,并非谁能左右,你不必过多迁怒于她。”
遗玉白了他一眼,口是心非道:“我是恼她算计我二哥。”
李泰怎会不明白她究竟是为谁,心中受用,就不与她争辩,转了话题:“中书省已经起草了文案,大抵到年尾,诏文就会往兵部,由我统帅,大军会在明年开春时进攻北方——你以为扬州和河北,哪里住着舒服一些?”
遗玉听他说前半段,嘴角已经耷了下来,听到后面,就知道他是又要提前安置她,虽明白他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但还是忍不住拿鼻子哼了他一声,道:“哟,这回是比上回多出来个去处让我挑选。”
李泰不作解释,静静喝酒,只等着她答复。
“...那就往扬州去吧,想我二哥这次肯定也是要参战的,正好我同娘去探望祖母,也带着嫂嫂和康儿一起去给她老人家见见。”
遗玉这半个月下来,其实早就想通了,李泰要去打仗,她拦不住,与其为这件事同他闹,还不如像上回他远征高昌一样,老老实实地不叫他操心。
李泰看着是很满意遗玉的“识相”,也倒了一杯酒给她,两人碰了个杯,算是就他带兵前往勾搭高句丽一事达成了共识。
饭后,李泰去沐浴,遗玉半推半就地随了驾,久未同房的两人就在玉泉池里荒唐了一回,后又回到卧房继续缠绵,男人三十正值壮年,何况怀里搂着的是这般秀色可餐的娇人,李泰尽管白日批阅了将近五个时辰的公文,夜里还是一样生龙活虎,算是把这几天遗玉这里受的冷待,在她身上讨了回来。
是夜,风寒露重,然崇光殿一处火热,几重婉转,醉了夜莺,是叫在外守夜的几个宫娥脸红心跳了一整晚。
第二天,东宫私底下流传太子妃失宠的小道消息,不攻自破。
年底,讨伐高句丽的诏文果然颁布下来,洋洋洒洒一篇,随后就是连番诏令,以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兵四万,战舰五百艘由海路前往平壤,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骑兵步兵六万人前往辽东,海陆并进击高句丽。
并要求新罗、百济、奚、契丹分路兵。
此番为先,而当朝太子李泰则作为三军大总管,仍兼大督军一职,预备次年二月北上赴往定州,代圣驾亲征。
遗玉昨夜陪着李泰在书房研究了半宿汉江辽河的地图,很晚才睡。
天明亮,遗玉半眯着眼睛趴在李泰胸前,肩膀被他健硕的左臂横揽着,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白皙光滑的肩头。
两个人显然是都醒了,可没人愿意起来。
要平时也罢了,可今天是上元节,早上要到太极殿去给皇上问安,上午惯例要到天贺寺去上香,求一签平安,再到将军府吃了中饭,晚上宫里还有晚宴。
“我再眯一会儿。”
“嗯。”
一盏茶过后。
“再躺上半刻再起来吧。”
“嗯。”
又一盏茶过后。
李泰低头看看又睡过去的遗玉,揉了揉她的鬓角,是没舍得喊她起来,便轻轻抽了手臂出来,将她挪到枕头上去躺着,自己掀了被子下床。
梳洗罢,换了一身紫袍圆领的常服,披了鸦色的大氅,是没喊她,自己去了太极殿。
等太阳升高,他再回到东宫,遗玉已是沐浴过,正坐在朝阳的窗子下头梳妆,见他踱进来,正在梳髻不好扭头,就只能斜了眼睛去责怪他:“怎不叫我,节庆不去同皇上请安,过几日又要有言官念叨我。”
李泰摇摇头,没多说,脱了大氅丢到榻上,就拎了酒壶去坐在琴架旁,一口一拨弦,一顿一拈音,随意弹些调子,听着声音是心情还不错。
遗玉跟着那调子轻声哼哼着,两个人也不交谈,就这么同室而坐,就觉得满心舒宁。
“母妃、父王。”
人未到,声先至,听见这嫩嫩的嗓音,遗玉正在添簪,从镜子里头瞧见那一抹杏红的小小人影,也不回头,就伸了手向门那边,笑道:“来,到母妃这里坐。”
小雨点见到李泰,是有些怯怯的,刚才她一紧张,行礼时,还把李泰念到了遗玉后头。
李泰是不在意这点细节,见到女儿来了,算是勉强分了些注意在她身上,淡淡开口问道:“早膳用过了吗?”
小雨点乖巧地冲李泰点点头,就走到遗玉身边去坐下,悄悄拉着她的袖子撒娇,李泰则继续回头喝他的酒。
父女俩的交流也就止于这么多,遗玉则是见怪不怪,要哪天李泰亲热地抱着小雨点嘘寒问暖,她才要被吓到。
“出宫去吗?”小雨点仰着脖子去问遗玉,眼睛里闪动着期盼的光芒。
遗玉拉过她一路从静波殿走过来略显得冰凉的小手,在手心里给她暖着,尽管已经决定了行程,但还是温声问她道:“先到寺里去一趟,拜拜完,再去二舅舅那里,好吗?”
小雨点高兴地点点小脑袋,是没什么意见,扭脸就被遗玉妆台上一盒亮晶晶的宝石扣子吸引过去。
遗玉见状,就让平卉取了那盒饰给她玩,还不忘叮嘱她道:“不能往嘴里放哦,不然今天就留小雨点一个人在宫里。”
“嗯。”小雨点应了她,就低头把玩起那些价值不菲的饰,这么大点的孩子,还不知贵重,这些东西在眼里,不过就是划到了玩具一类当中。
一家三口各做各的,这样安静,却洋溢着这皇宫中少有的温情。
将军府院子里,下人们来来往往正在摆置彩灯,堂屋门前,卢俊高高地站在椅子上头,穿着一套崭新的棕蓝深衣,裹着棕红的夹袄,红光满面,手里头举着一只五福四喜大花挑灯,一边来回在门头上比划,一边低下头去询问站在一旁仰望他的妻儿。
“怎么样?歪了没有?就挂这里吧?”
晋璐安往后退了两步,一看距离,偏了大半,便指挥道:“往左边,再往左边去些。”
卢承康将才两岁,被晋璐安拉着,一蹦一跳地不安分,听大人说话,便高着嗓门学嘴:“左边,左边”
卢俊调整了方向,又问:“现在好了吗?”
晋璐安一瞅更歪了,乐道:“让你往左,你怎么老往右,分不清楚左右么?”
“分不清,分不清”
卢俊扭头,虎瞪了嬉皮笑脸的儿子一眼,转眼对上晋璐安,又成了笑脸:“我这不是当成反面儿了,夫人再说就说东南西北,保证夫人让小的往东,小的绝不敢往西去。”
卢俊嗓门本就大,这么两句调笑,院子里的下人差不多是都听见了,几声窃笑,晋璐安面儿薄,红了红脸,轻啐道:“不管你了,你自己挂吧。”
说着,便领了卢承康进屋。
卢俊嘿嘿一笑,得见了晋璐安娇态,是看好就收,手脚麻利地把手里的灯笼当当正正地摁在了门头上,跳下椅子,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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