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韩温自觉还算聪明,至少迄今为止,在他遇到过的同龄人中尚且没有谁能比得过他。但今天韩温深刻认识到,在破案方面,他远不如华阳公主,并且这个能耐他学都学不来。
在上一桩柳正照之妻被杀案中,韩温还没有这样清醒地认识。那次大家先听了公主的解说,才进入案发现场,自然而然就会注意到公主所强调的地方,觉得一切都很好理解。
这次的案子,开始并没有公主的参与,大家勘察完现场之后,皆认为刺客们服毒死了,线索便断了,无据可查。然如今公主刚到就确定了毒物,以此突破,顺藤『摸』瓜查到嫌疑人,现在更找到了能够证明嫌疑人犯案的可疑证据。
公主手中所拿的那张白麻纸,缺失的那一角呈“厂”形,在被告知此物为证据的前提下,韩温倒是可以领悟其中的缘故。但如果只让他自己看到这张纸的话,韩温完全想不到这样一张残缺的公文纸会跟案子有关系。
华阳公主观察和断案的能耐,非常人所及。
‘可是齐修杰的关门大弟子’,此话诚不欺人。
萧婉发现韩温好像有点发呆,没反应。她以为韩温没能领悟到这张纸对于案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随即就起了戏弄之心。
萧婉故意把纸送到韩温眼前晃了晃,笑着问他:“不明白?没看懂?好好请教本公主,便解释给你听呀。”
明澈的眼睛里透满了机灵,极像小孩子的单纯调皮。
此刻的公主大概太过得意忘形了,反倒没有摆出她平常一贯高傲冷漠的架子。
韩温禁不住浅笑一声,尽管他心下已经清楚这张纸缺角的缘故,他还是配合地去满足公主的需求,对萧婉道:“请堂弟赐教。”
堂弟?
这称呼令萧婉的热情瞬间退却,因为整句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下对上’的请求了,更像是‘不耻下问’,完全不是她要的感觉。
如果她现在挑韩温这个称呼的问题,韩温一定有下句话等着她,‘才刚不是公主要有个名头做下官的堂弟么?’,那她就没话可讲了。
这个韩温,偷『奸』耍滑,算计至极!
萧婉立刻冷下脸,不满地瞥一眼韩温,拂袖出门。
赐教?去你的赐教,自己想破头去吧!
明明刚才聊得正好,韩温十分不解公主为何突然变脸。
得幸他一开始便认清了‘不尚公主’,尤其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请尊佛回家供着,无异于自找罪受。瞧华阳公主现在所表现的种种,可谓是越发证实了他先前的想法有多正确。
萧婉折返回公堂,将残缺一角的白麻纸送至于判官面前。
跪在地中央的周野,已经被于判官审得惊慌失魂,痛哭流涕地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于判官见到公主突然送来纸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不解地望着萧婉。
萧婉特意让于判官瞧清楚纸上残缺那一角,提醒他:“你桌案上发现的。”
于判官怔了下,恍然睁大眼,然后慌忙垂眸遮掩住自己的惊讶。
“下官不懂,这张纸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于判官迅速镇定情绪后,故作不解地抬头,继续看向萧婉。
“公文用纸有五种,青藤纸、黄麻纸、白麻纸、五『色』纸和金花五『色』绫纸。麻重于藤,重要文书用麻纸,次要文书用青纸,而麻纸中的白麻又重于黄麻,故这种白麻纸在你们京府可不是谁都能用。于判官的官职仅次于京府府尹,自然可用这种白麻纸。”萧婉解释道。
于判官点头赞同萧婉所言,万般歉意地解释道:“下官想起来了,这纸角前两天被下官不小心用手压住,扯掉了一块。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随便弄损了这写重要公文用的白麻纸。”
萧婉听完于判官的解释,冷笑了一声,让于判官再辨别一下,这张纸缺失的那部分是什么形状。
“方形?”于判官小心地回答。
“是了,方形,故意撕下才可能有这种形状,不小心扯掉的边缘则会圆滑一些。于判官若不信,现在就不小心扯一个方形给我看看?”萧婉质问。
于判官略慌了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多奇怪呀,给刺客送鸩毒的那个人,只给了毒,装毒的纸或瓶却没留下,为何如此费事?直接包在纸里或瓷瓶里扔过去,岂不方便利索?怕是这送毒之人,在掏出来毒『药』之后,突然意识到这装毒之物很可能会暴『露』他的身份,所以他只能选择把毒『药』倒给刺客。比如使用这白麻纸,就是一种暴『露』的可能。”
萧婉说完,就盯着于判官,问他是不是这个道理。
于判官彻底慌张起来,表情已然无法掩饰。
“我想起来了,是我记错了!那天是我写字,不小心滴墨在那张纸的纸角,我就给撕下来了。我就撕了一角纸而已,凭此便确定我就是那个送毒之人,未免有些草率吧?”
跪地的周野慢慢缓过精神来,忽然想起什么,“昨天于判官亲自带人将那些刺客押入大牢,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经周野提醒,在场的衙差们也意识到了这点。
“属下们将刺客押入大牢后,于判官的确让我们先走,他在后头,属下等都没多想。”
萧婉料倒了,因为于判官的身份比较高,差役们在做现场证明的时候,很容易无意识地忽略掉他。
“牢房里的路窄,下官想着让大家都不必堵着路,就让靠近门口的先出去。这也算罪?早知道这样,下官就先出去了!”于判官继续喊冤。
于判官在京府任职多年,经手过不少凶案,他知法懂法。若没实质『性』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断然不会认罪。
萧婉、韩温和董良策三人移至偏堂议事。
“搜他的府邸。”萧婉建议道。
“事发在昨日,至今已经过了整一天,就算包鸩毒的是那张撕下来的公文纸,也很可能早就被他给焚毁或丢弃到什么不好找的地方了。”董良策拍大腿叹道,觉得这证据不好找。
“搜寻时,该特别注意何物?”韩温问萧婉。
他觉得萧婉定然早料到董良策所说的情况,她还要继续搜府邸,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可找。
萧婉:“装『药』的小瓶子,特别是金、银、玉之类值钱的。昨天事发突然,他应该是情急之下,赶忙撕下一片白麻纸,将毒『药』从瓶内转移在纸上。如果这瓶子不是贵重东西,只是普通之物,他一开始就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去撕公文纸了。”
“有道理!”
董良策堵塞的脑袋瞬间被人疏通了,他眼睛睁得很大,特别发亮地看着萧婉,仿佛见到了巨大的宝藏一般。
“公主七窍玲珑!聪明伶俐!神机妙算!好厉害,非常厉害厉害,太厉害了!下官佩服之至!”
董良策夸人的样子太憨了。萧婉没有忍住,抿嘴笑了一声,如冰山上绽放的雪莲,高洁雍容。
董良策见自己居然能把冰冷高贵的公主哄笑了,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特别开心,得意洋洋又稍微有点羞臊地挠头,一直咧嘴嘿嘿笑。
韩温斜睨一眼董良策,轻声问他:“走不走?”
“走走走。”董良策赶紧带上一帮衙差去搜查。
萧婉让张英跟着一块去,从张英验尸的能耐就可看出,她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有她在旁督促,刚好能弥补董良策的粗心不足。
半个时辰后,董良策率先跑回来复命,将他们在于府书房暗格里搜查到的玉瓶呈交给韩温。
“里头还有屎末残留,张英已经确认了,这里头装的正是鸩毒。”董良策解释道。
韩温无奈地再瞥一眼董良策。
董良策反应过来,忙给萧婉赔罪,“下官说粗话了,不该说屎——呸!是白『色』粉末残留。”
“没事。”
萧婉很想说其实她私下里说话比他还不讲究。
于判官见了玉瓶,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了无生机地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婉发现于判官尽管害怕,但他的眼珠儿却在『乱』转,似乎还想挣扎。
韩温一声响亮拍下惊堂木,质问于判官为何勾结刺客们,刺杀君王。
于判官流着泪,似笑非笑,样子比哭还难看
“西南四郡的百姓们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君王却整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欢天喜地,不知愁,何其讽刺!
勇士们想弑君报仇,我便顺水推舟,帮他们行侠!本来以为有韩学士助力一把,事即大成,却没想到韩学士如此忠君不二。”
于判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把眼睛闭上了,脸『色』特别惨白。
萧婉发现于判官的手脚颤抖得越来越剧烈。
韩温对于判官的招供嗤笑不已,正要继续审问,突然发现公主正扭头看着自己。他想无视,但没办法无视。那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使劲儿地给他打眼『色』,恨不得把他脸皮给瞧破了。
韩温只得按照萧婉的示意,寻了个借口,将屋内闲杂人等全部打发出去。
萧婉踱步走到于判官跟前,蹲下身来面对面瞅他。
“这话不像出自你真心,你有苦衷?”
于判官愣了下,顿时伏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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