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 208 章
文哥儿跟着他爹出门,一路都有点蔫答答的,毫无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活泼劲。
王华见了有些纳罕,不由问:“你小子怎么了?”
怎地跟他二哥聊了几句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下子蔫了下去!
文哥儿唉声叹气:“我才六岁,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像二哥那样一觉睡到天大亮!”
王华见文哥儿一脸郁闷,也觉得让个六岁小子天天跟着起这么早有点为难小孩子,便伸手把人抱了起来说道:“趴我肩上再睡一会,实在起不来,爹帮你跟陛下说一说便是。”
世上本就没有让个六岁小孩每天起这么早进宫陪太子玩的道理(虽然他去翰林院读书也差不多这么早)。
文哥儿一下子被腾空抱起,接着小脑袋就正好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爹的肩膀上。他愣了一下,伸手环抱住王华的脖子,感觉身上暖烘烘的,心里也暖烘烘的。
他可是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孩子,他也喜欢很多很多人。所以他要读很多很多书,做很多很多事,永远不变成让他们失望的坏小孩。
王华抱着文哥儿走到宫门口,李东阳见了便笑道:“文哥儿没睡醒?”
文哥儿也就趴在王华肩膀上补眠了一小会,听见李东阳的声音后就睁眼醒来了。他挣扎着下了地,表示自己今天依然精神奕奕。
事实上他夜里一般宵禁后就睡了,基本不会勉强自己挑灯夜战,睡得格外地早且格外香,睡眠算下来倒也还算充足。
只是人一旦去跟别人对比,就觉得别人的日子过得格外快活罢了!
他二哥,日子过得可真是太快活了!
文哥儿暗搓搓怂恿他爹:“二哥是不是该去塾馆读书了?”
目前王守俭在家也就跟王华读几本开蒙的书,王华好歹是有过出任教职经验的人,自家儿子还是教得过来的。
王华说道:“过几年再去也不迟。”
走正常流程的话,小孩子都是像王守仁他们那样十一二岁再送去塾馆读书,读个两三年便可以考生员出身去了。入了官学再打磨个三五年,正好十八到二十岁之间去应试,正式开始自己或短暂或漫长的科举人生。
在那之前不管是在家接受家教也好、去塾馆读书也好,都随各家自己安排。
像杨廷和、李东阳他们这些十几岁就跑去考试(还考中了)的反而是异类。
李东阳乐道:“怎么?你自己读书早,也想让你二哥早些读书?”
文哥儿道:“那当然的,读书这么好的事,合该有福同享才是!”
大伙都听笑了。
对许多人来说,读书机会确实很难得,算得上是“有福同享”。只不过对于不少小孩儿来说,读书这种苦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能算“有难同当”。
都和李东阳聊上了,文哥儿就顺便把揣过来的《食在诗经》拿给李东阳,让他回翰林院后帮忙看看,给点修改意见。这可是他准备放进《饮食诗话》里去的新稿子!
李东阳来了兴致,接过文哥儿带来的文章,笑道:“成,一会我叫大伙都给你点意见。”
翰林院的日子本来就闲得慌,有文哥儿的新作可以跟大伙讨论讨论,一会下朝后就不怕无聊了。
文哥儿从前也没少参加这种小型文学讨论会,听李东阳这么说立刻决定让金生一会跟他爹回翰林院去,帮他记录下李东阳他们的讨论内容,省得他都不知道大伙给了什么意见!
此时朱红的宫门缓缓敞开。
哪怕文哥儿已经进宫给太子讲学好些天了,领着儿子走在早朝队伍里的王华依然十分引人注目。
王华是左右春坊的属官,太子出阁读书以后说不准也算是太子老师之一。
可到时候就跟如今的讲经筵一样,你也是老师我也是老师,并不算特别稀罕,顶多只能说是于东宫而言有过师徒情分在。
文哥儿这可不一样,别说是“小先生”这个名头了,光是这份从小玩到大的情谊就很不一般了。
越看越是恨自己没能生出个小神童来!
也不知这位小先生讲课讲得怎么样,要是他不仅自己是小神童,教起太子来还有模有样,凭本事坐实了“小先生”的玩笑叫法,那可就更不得了了。从古到今有几个六岁的太子老师?
日后要是……
嘶,不敢想,不敢想。
对于有这么个翰林堆里长大的小神童去影响太子,不少人都是乐见其成的。
有一个亲近文臣的太子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桩好事。
文哥儿不知道众人心里的诸多感慨。
他跟着他爹进了午门,天边也只是泛起了一丝丝白亮,周围都还是黑黢黢的,只有早朝的灯火照亮前路。
文哥儿抬起头一看,不远处高高的丹陛也只有灯火照耀其上,盘踞于丹陛之上的奉天殿宛如猛兽般居高临下地俯瞰世人。
对于远远没长到王华他们那么高的文哥儿来说,这奉天殿多看几眼就感觉脖子有点累。他很快收回视线,别过王华去跟侯在老地方的谷大用会合,愉快地跟谷大用聊起“吃了没”“吃了啥”之类的极有营养的话题。
两人走到太子居处,天已经蒙蒙亮了。
朱厚照的睡眠看起来也很不错,瞧着同样精神奕奕。
瞅见文哥儿来了,朱厚照兴冲冲招呼文哥儿跟他一起走迷宫,两个人踏着晨曦绕来走去,最终在迷宫尽头看到了朱厚照昨天下午营建的四堵小矮墙。
朱厚照一脸骄傲,浑身上下写着一行大字“看看,这就是孤打下的江山”。
文哥儿左瞅右瞅,总觉得这玩意很眼熟。他思来想去,终于想起这是啥玩意了,这不是从前学校组织去博物馆参观,看到过的陶土猪圈吗?!
陶土猪圈,底下围着泥墙,上头建着厕所,充分展示着古代淳朴的劳动人民是怎么样养猪的——集举家之力给猪猪投喂便便!
文哥儿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朱·三岁·厚照。
就算你是猪猪,你也不能建这种猪圈啊!
吃肥肥草不好吗!听起来怪可爱的!
朱三岁,我不许你这么埋汰自己!
朱厚照看不懂文哥儿复杂的眼神,觉得文哥儿不懂得欣赏自己的杰作,哼唧着问道:“不好看吗?”
文哥儿道:“好看,很好看。”
这叫做活灵活现,高度还原!
朱厚照带文哥儿欣赏完他悉心营建的猪圈,又和文哥儿沿着弯弯曲曲的迷宫往回走。
两人回到屋子里相对坐下,朱厚照立刻讲起自己想到的好办法。
考试,给他们考试!
谁考得好,谁就当头儿!
文哥儿笑眯眯地道:“那殿下准备怎么考?”
这个问题朱厚照昨天就知道答案了,想也不想就回答:“做什么,就考什么!”
文哥儿便怂恿朱厚照着手安排一场考试,随手就写出了一份简明扼要的活动方案来——
周部族人才选拔考试
候选岗位:周部族司空,周部族司徒
考试时间:由朱三岁拟定
考试范围:由朱三岁拟定
考试地点:由朱三岁拟定
主考官:朱三岁
副考官:王六岁(负责打杂)
朱厚照没想到还有这种玩法,登时激动地表示必须当这个主考官!
不过他有一点儿疑惑,忍不住指着活动方案上的“朱三岁”问:“为什么孤是‘朱三岁’?”
文哥儿煞有介事地瞎掰:“殿下贵为皇太子,我怎么能直接写殿下名讳,不如用‘朱三岁’来代称算了,这个好写!”
接着他和朱厚照说起文人墨客的别号文化,诸如一个人一生可以有十几个乃至于几十个别号之类的趣事。
文人墨客不仅大多爱在自己的大作上题写自己的别号,还会标注上自己书写时的日期或年龄,所以咱只要拿岁数当别号,就相当于别号日期二合一,方便又省事!
反正他王六岁,已经署名足足两篇文章!
要不是老丘坚决不许他在《成语词典》上用他悉心取出来的别号,他王六岁这个名号说不准已经响彻读书人圈子了!
朱厚照听得一愣一愣。
读书人居然是这么臭屁的吗?
遇到喜事爱改别号,遇到贵人也爱改别号,连建个新书房都爱改别号!
别人有的,他当然也要有!
朱厚照当即认认真真点头:“孤今年是朱三岁!”
文哥儿十分欣慰,便邀朱厚照这位主考官商讨起怎么安排这场人才选拔考试,逐项逐项解决活动方案那一串需要朱厚照来决定的内容。
对于什么时候考试这件事,朱厚照拧着小眉头问:“不能今天?”
文哥儿道:“今天怕是来不及准备,殿下可是还得出考题。何况殿下突然要考,他们都来不及报名,更别提备考了。突击考试要不得,得给大家一点准备时间!”他细细地给朱厚照分析了一番,“殿下今儿得拟出一个告示来,安排人给大家宣讲选拔细则。”
对于亲自当主考官选拔人才这件事,朱厚照兴头还是很足的,闻言跃跃欲试地追问:“怎么拟?”
文哥儿便和他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朱厚照每做好一个决定,他就代朱厚照在纸上填上一样内容。
朱厚照津津有味地在旁边看文哥儿把他的想法写出来,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积极地扯着文哥儿袖子让文哥儿教他认,坚决不当连自己的决定都不认识的文盲宝宝。
光是拟写这么一份告示就差不多花了一早上(虽然中途课间休息了好几次)。
至于考题什么的,自然是明天再决定了!
文哥儿对这个课程进度非常满意。
很不错,这“绵绵瓜瓞”讲个一旬完全不成问题!
朱厚照也学得很开心,拿到完整的告示后更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居然能想出这么多东西!
等父皇过来后一定让父皇看看!
文哥儿在太子居处蹭了顿饭,心情十分愉悦地踱步出宫去。
明朝的太监不像前朝,他们大多是被安排去读过书识过字的,到了明中后期甚至一度获得了代皇帝批红的权限。
本来内阁替皇帝干活,把事情分了轻重缓急、给了处理意见递上去,皇帝同意这些处理意见的话就照着内阁票拟的结果提笔批红。
结果皇帝把这个权限分给了司礼监,这便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几乎有“内相”的权限。
明中后期文官和司礼监便开始反复对冲,长期处于你骂我我也骂你、你想整死我我也想整死你的状态。
这个过程中从来没有谁输谁赢,每次短暂的胜利都不过是看皇帝站谁。
当然,私底下相互合作的情况也不少。别看他们表面上水火不容,实际上不少人想升迁时还是会走司礼监的路子。
如今宫中人员简单,朱祐樘后宫之中就只有张皇后一个,他俩膝下又只有朱厚照这么个皇子,太子身边的近侍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文哥儿觉得这些人都可以胜任陪太子玩考试游戏的角色!
陪不了就淘汰,换陪得了的上来,多么简单的事情对不?
就是可能会有点遭人恨,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考试的。
而且考试考得好的人也不一定心地就好。
世上根本没有任何考试可以筛选掉坏蛋。
有时候聪明人坏起来更叫人防不胜防。
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大明出了那么多爱胡搞瞎搞的皇帝,国祚似乎也延续了两三百年来着。总不能被他捣鼓几下就给玩坏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文哥儿优哉游哉地回了翰林院,拿回自己添了许多修改意见的新作琢磨着怎么改。
顺便还收获了他大先生给他安排的新功课。
唉,读书难,难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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