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光明（九）

宴会厅内，钢琴奏响《欢乐颂》，这段古老的乐章从十九世纪飘荡而来，飘过3028年的最后一天。

厚重的厅门敞开着，门外走廊里每隔十步就有一名全副武装的近卫军，全覆盖式面甲涂装有神庙徽记，代表这支小队隶属近卫军特别响应部队，也代表着对双子神的虔诚信仰与绝对忠诚。

盖列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他原本隶属近卫军第一舰载防御师，几个月前才被调入特别响应部队，这是他第一次执行针对首脑的警卫任务。

站在这个位置，只需稍稍转一下目光便能看到宴会厅里那些左右人类文明走向的大人物，盖列却始终目视前方，死死盯着对面的墙壁，因为他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

虽然全覆盖式面甲内显示的是环境系统采集的实时影像，没人能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动，但不知为什么，盖列总觉得身边这个女人有种古怪的气场，那双眸子能穿透合金面甲与头骨，直接看到他脑子里的想法。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小心谨慎，恪守军规。

通讯频道响起某个队友的声音：“喂，那个，那个谁，盖列，里面在干什么，还没开始吃饭吗？”

盖列瞥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远航舰队出发时，近卫军特别响应部队被抽走了五千人，像他一样刚被调过来的人不少，一些妖精入侵后入伍的上城区新兵，个性尤其跳脱。

“领袖们还没到齐，”另一个声音笑道，“没看九条结衣还在门口等着么。”

这就是九条结衣？

盖列愣了一下，原来九条结衣长这个样子。

自从卓斯内战，人类世界发生的事情比过去几百年还要多，每个人都既迷茫又兴奋地关注着世界变化，尤其军队整编之后调动频繁，在每一支新成立的部队里，聊各种八卦和传闻成了最快消除陌生的方式，聊得最多的自然是双子神的诸位追随者，其中最神秘的莫过于梅赛先生。

最常见的说法是，梅赛先生是一个出生于黑暗时代之前的古老永生者，自从双子神降临那天就在祂的身边，经常以不同的面貌示人，并且预见到了卓斯内战，提前来到下城区以仿生宠物医生的身份秘密布局。

这个说法过于神秘，很难求证，不过梅赛先生身边那个叫九条结衣的女人，不光很多来自富士号的下城区人认识，有些还言辞凿凿地声称她在最底层做皮肉生意，自己消费过，非常物美价廉。

因此，围绕九条结衣的传闻多达几十个版本，盖列以前比较相信其中一个最无聊的版本，双子神之前去富士号，机缘巧合救了九条结衣，并且把她带给了梅赛先生，让她和一个长得像猴子的外星人一起照顾老人起居。

然而，如今亲眼得见，他觉得最离奇的传闻也不足以解释眼前这个女人的古怪，非要描述的话，这个女人似乎只是个皮囊，有一双眼睛正从皮囊的两个眼眶里往外窥探，审视着周遭的一切，包括他。

“盖列，说说，里面在干什么？”通讯频道里，之前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问道。

盖列看了一眼这人的名字，果然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兵，这种人都能进入特别响应部队，再加上最近军团疯狂扩军，只能说明传闻是真的，灵理世界战况没有明面上那么乐观，人类精锐伤亡不小，而且马上还要有大战。

这时，队长沉稳的声音说道：“盖列，汇报厅内情况。”

盖列无奈地抿了下嘴角，厅内安全又不归他们这队负责，队长只是换了种说法问问那些大人物在干什么。

他们好奇也是正常的，毕竟在世界树这么安全的地方，还是最靠近核心的这条走廊里警戒，确实有点无聊。

不过这帮人还是有分寸的，不敢在系统里调用他的环境信息，但在通讯频道上聊几句稍微出格的，没什么大事。

瞥一眼九条结衣，盖列发现这个女人在发呆，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睛”似乎也在“看”别处，于是他目光一转，望向宴会厅内。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佐尔格高大的侧影，中央军团执掌者独自站在玻璃幕墙前，嘴里叼着一支雪茄，默默俯瞰着启山城。

盖列不敢调动系统放大画面，看不清佐尔格的神情，只隐约看到那张脸眉头紧锁，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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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转向沙发区，他看到了Sonoya，一身金色晚礼裙，双手扶着沙发靠背，微微俯身侧脸，正对沙发上的梅赛说着什么。

各种传闻里，Sonoya和该隐究竟谁是父神“最亲密的追随者”没有定论，毕竟近卫军军权与全球帮派魁首外加希安三个新成立子公司总裁，哪个位置更像是留给“伴侣”难说的很。

盖列比较支持该隐，倒不是因为他是近卫军的一员，而是该隐实在是很少露面指挥军团，司令反倒像是个虚衔，唯一解释就是该隐始终跟在父神身边，而Sonoya，实实在在位高权重，据说人类与灵理世界的外贸往来有一半掌握在她手中。

望着Sonoya脸上的甜美笑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女人的身份，盖列会以为这是一个乖巧的普通日裔女孩，眼神里都流淌着俏皮可爱。

大人物果然都有两幅面孔。

盖列看向沙发上的梅赛，一个笑容满面的老人，手里捏着一块点心，头发没怎么打理，看起来……就一个普通下城区老头。

隐藏的很深，盖列只能这么想。

相比梅赛，他觉得老人身边的李汝更像一个超能力者，特首李汝的命令事无巨细，每天像暴雪一样铺天盖地，任何部队只要进了启山城，谁都逃不了，以至于很多人说李汝手里那个笔记本看着是纸质，其实连接着希安系统。

不过，短短十几秒，盖列发现个规律，李汝好像只有在自己说话的时候才会在笔记本上写字，非常乖癖。

靠玻璃幕墙一侧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罗本将军，微眯着眼睛在听Sonoya说话，穿着一身便装，脸上挂着温和笑容，那是一种私人场合里面对朋友的放松神态。

另一位是豪斯，刚上任不久的新秩序联席会议总席，同时控制着数十万秩序局及监察执行局探员，习惯以残酷血腥的铁腕手段扑灭反抗双子神的火苗，最近一段时间下城区来的新兵不少，他们口中的豪斯权势滔天，丝毫不亚于罗本和佐尔格，但这种说法经常遭到上城区人的嘲笑。

和其他上城区人一样，盖列也觉得下城区的探员们不过乌合之众，豪斯不过是在为父神看守牧场，从着装上也能看出来，一身老旧的长款风衣，衣领胸口甚至有大片的暗红色污渍，显得不修边幅。满脸的狰狞疤痕，倒是符合其嗜杀的性格。

厅内的音乐声轻柔，盖列的位置距离沙发并不算远，集中注意力，他多少听得见那边的谈话，Sonoya正在给梅赛讲一件乌龙趣闻。

不知什么时候，联合湾岸公司出口的香蕉运抵距离启山城最近的折跃点，其中一批要委托给蒂法密商团的船队运输，在搬运的时候意外泄露，掉出来的香蕉被一个来自什么卡什么昆的外星搬运工捡走，那个笨蛋回到自己房间，打开背匣，里面的香蕉差点把没穿防护外甲的同族弄死。

因为香蕉的辐射量超过了他们身体的承受范围。

听到这里，沙发那边传来了一阵笑声，罗本似乎诧异于蒂法密商团的管理和培训松懈，还在追问细节，但是盖列却毫不意外，大概罗本将军在上面待久了，不知道这样的笨蛋实在是哪里都有。

“喂，盖列？”通讯频道有人催问。

盖列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大家想听什么，军团动向、高层秘闻、人类命运，想听大人物们言谈间透露出的一切高不可攀的，难以想象的东西。

可实际上，那些人只是在闲聊一些琐事，香蕉，修仿生宠物，启山城的餐厅，通灵学院的分院帽，还有游客掉进了世界树下的永恒之井，喝饱了肚子。

恍惚间，盖列觉得这些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尤其目送Sonoya走向卫生间的时候，他想了想，金色长裙应该挺碍事的，那位帮派魁首的姿势想必不太优雅。

“呵呵。”

一声嗤笑让他回过神来，盖列下意识瞥了一眼通讯列表，却发现刚刚并没有人发言，就在他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时候，一个极其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失望吗？”

盖列瞬间浑身僵硬，声音太近了，近得像有人趴在他耳边，连对方的气息能感觉到，下一刻，他看向身侧，原本发呆的九条结衣已经转过头来，直直盯着他，眼眸里正有一团扭曲的东西往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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