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空净庄
李木和唐黄发现木牌已经被江慕雨顺手拔除,还打了它个稀巴烂,现场没有什么残局好收拾的了,于是动身前往空净庄。
唐黄这次不心急了,他俩也没必要再抄近道,两人沿着官道悠闲地往空净庄走,李木甚至有时间给自己理个头发。
“哎呀,这才半个月,我这头发就一指长了。”李木一边走一边抱怨,说着,一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一手拿着小刀“嚓嚓”地割,不一会儿头上就只剩发茬了。李木把割下来的头发用火折子烧了,感慨道:“还是现在舒服,轻松不少,这下洗头不用担心像昨天一样,从河里洗完出来,头发半个小时都干不了。”
唐黄在一旁嘲笑:“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本来就长得普通,还不知道留一个好看一点儿的发型。人家那些人需要进行体力劳作,短发方便,你剃这么短做什么?”
李木看了一眼唐黄的龙须刘海半扎发,害怕得直摇脑袋:“咦……发型还是算了吧,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难打理,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面。”
唐黄闻言,无奈自家兄弟不开窍,“你这个样子,到空净庄一定会找到很多知音。”
在李木遇到空净庄的知音之前,江慕雨先见识了这里的景象。
江慕雨打发掉唐黄这个尾巴后,为防止再出什么意外,一路快马加鞭,在入夜之前抵达了空净庄。
空净庄立于平原之上,在离空净庄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庄子中间耸立的高塔塔尖儿,继续往前走,一片乌泱泱的屋顶慢慢浮现,左右横亘看不到边界,不愧是能容纳数十万人的大庄。而为了保证庄内数十万人的安全,庄子外立了一排十几米高的哨卫所,每隔五百米就有一个。
江慕雨到达这里时天色已经晚了,官道通往庄子的隘口前早已没有行人,只有哨卫所的人还在尽忠职守。
江慕雨看到哨卫所,哨卫所的人也看到了江慕雨,远远地招手示意要进行检查。江慕雨为了避免误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早早就让犄马把速度降下来,缓步走到哨卫所的隘口前。
此时有三名哨卫所的人站在官道上,三人皆是髡首,又是在空净庄任职,想来应该都是陀教教徒。
当年罗陀立教时曾言,皮囊不过泡影,美丑转头皆成空,陀教教众不可着相,同时亦不该空耗时间于俗事,当剃短发,潜心修法,这也是唐黄说李木会找到很多知音的原因。不过后来随着时间流逝,短发变成把头发剃光,江湖上光头的多半都是陀教教众。
哨卫所三人将江慕雨拦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认出江慕雨是江湖客,脸上带着倨傲,心里升起鄙夷,懒洋洋地说道:“例行问询。你,什么人啊?来空净庄做什么啊?身上有没有危险物品啊?”
江慕雨对眼前之人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很是不满,但她又不好惹事,回答道:“受人之托,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啊?拿出来看看。”那人继续懒洋洋地说道。
江慕雨懒得和他们纠缠,直接将黑色铁盒拿给他们看,又想起雇主的临走前的嘱咐,将盒子最特别的那个面对着他们。
新亮出来的这个面与其他五个面略有不同,它的中间镶有金银合铸的圆环,圆环中间又有琉璃造的三瓣莲花。
三人一见铁盒上的这个图案,尽皆大惊失色,一改之前的傲慢,立马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双手并拢,左右手挨着,摊开放在地上,置于头前,口中高呼:“多波多阿多陀罗!弥罗众恭迎使者!”
哨卫所剩下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出来查看,一个个光头鱼跃而出,一眼就看到江慕雨手中铁盒上的图案,众人不假思索,挨个儿跑到跪伏的三人身后,做出同样的动作,齐声高呼:“多波多阿多陀罗!弥罗众恭迎使者!”
江慕雨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有些发懵,她就一个送货的,哪是什么使者?再看一眼盒子上的图案,金银、琉璃、圆环、莲花,哦,江慕雨有些明白了。
江慕雨不是陀教信徒,但也对陀教有所了解,金银、琉璃、圆环、莲花在陀教中都有比较重要意义,这些要素组成的图案对于空净庄的陀教教众来说,应该象征着崇高的地位,也就是说,镶有这个图案的铁盒神圣不可侵犯,连带着她这个送东西的也成了使者。嗨,狐假虎威了。
哨卫所众人又喊了三遍“多波多阿多陀罗”,喊完之后才站起身来,领头人恭顺地问道:“使者要将秘宝送往何处啊?我可以帮忙带路。”
得嘞,就一铁盒子,现在成秘宝了。
有哨卫所的人帮忙带路肯定会省去很多功夫,江慕雨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秘宝是要给严台寺的永林大师送去,前边带路吧。”
领头的一听,心下更是震动不已,永林大师是这段时间的主事人,秘宝是要给他送去,果然十分重要。领头人不敢耽搁,快步上前,为江慕雨牵住犄马缰绳,“咱们这就走!”
按照大多数庄子里的规矩,入庄之后应当下马步行,除非是一些大人物或者特殊事件,没想到就因为送个盒子,江慕雨就成了劳什子使者,她还能享受一把骑马入庄的待遇。
江慕雨走后,剩下的哨卫所众人议论纷纷:“秘宝呀,不知道是不是虚静大师送来。”“会不会是关于两天后‘陀沐节’的宝物啊?”……
几人越说越精彩,唯有两人苦着一张脸,正是之前拦下江慕雨三人中的两位,“我最开始怎么会以为使者是那些没有皈依的愚痴之徒呢?”另一人也后悔不迭:“我也在心中生了不敬之心,看来咱俩的蒙昧还没有扫去,快念《大罗若波智慧经》!”于是两人念念有词起来。
哨卫所这边如何暂且不提,江慕雨在指引之下穿过十几条街,来到一座高大恢弘的建筑前,虽然此时已经入夜,但这座建筑因为灯火通明依旧可以清晰地感受它的富丽堂皇。
领路人生怕误了江慕雨的事儿,一路上使了吃奶的劲儿狂奔,到这儿已经气喘吁吁,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懈怠,喘着粗气说道:“使,使者,严台寺,到了。您护送的毕竟是秘宝,从正门进太过显眼,只得带您来后门,还请见谅。”
江慕雨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门墙,一般庄主府宅的正门也不过如此,而这只是严台寺的后门。
“无妨,就从后门进吧,还省不少事儿。”江慕雨说完就准备下马叫门,带路那人却先她一步,“使者不介意就好,请使者稍候,这就帮您敲门。”实在是贴心到不能再贴心了。
那人走上前去,下意识想以门环叩门,指尖快触碰到门环时收回手,又想用手掌拍门,还是觉得不合适,最后下定决心,食指和拇指轻轻拈住门环,慢慢撞着门扉,既像怕伤了门上的漆,又像怕惊着门里的人。
那人谨小慎微的动作全被江慕雨看在眼里,直教她眉头紧皱,哨卫所的卫士是保卫庄子安全的存在,怎能在严台寺面前卑躬屈膝至此?
门里的人耳力不错,那人造成的小声响也被听到了,后门打开了一道缝,露出一个锃亮的脑袋,看样子应该是严台寺的“沙罗”,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哨卫所的卫士双手举起,掌心向外,置于胸前,呼了一个号子:“多波多阿多陀罗!”随后凑近门内之人,小心翼翼地说着什么,期间还几次眼神示意江慕雨。
沙罗看了江慕雨一眼,走上前来,双手举起,掌心向外,置于胸前,口道:“多波多阿多陀罗!我是严台寺镇门沙罗,‘众善’可愿将秘宝一示?”
江慕雨也不废话,将铁盒上的图案拿给他看。那沙罗凑近仔细观察,又拿手摸了摸,最后点点头,“是我寺秘宝,众善请随我来,永林大师已经做完功课,正在后堂歇息。”沙罗转身向门内走去,路过哨卫所的卫士时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吧。”
卫士一听这话仿佛得了无上恩泽,开心地将双手举起置于胸前,掌心向外,呼号:“多波多阿多陀罗!”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江慕雨见状,随即翻身下马跟上,同时门内走出另一名沙罗,从江慕雨手中牵过犄马,解释道:“寺中不好进犄马,我为众善看着。”江慕雨点点头,带着随身东西跟在沙罗后面进了严台寺。
江慕雨进门之后下意识地四处打量,发现寺内画梁雕栋,廊间常有沙罗嬉笑打闹,这些沙罗与前面带路沙罗类似,皆是髡首,穿着一身样式简单的素色长袍,只是你细看这长袍就会发现,其做工用料可远没有它看上去那么朴素。
走过几进院落,沙罗带着江慕雨来到一座小屋前。
沙罗轻轻敲响房门,门里传来一道慈祥和蔼的声音:“多波多阿多陀罗。谁啊?”
“多波多阿多陀罗。永林师父,我是今日的后堂镇门,虚静师父请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慈祥和蔼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吧。”
沙罗推开门,领着江慕雨走进这间小屋。
屋内陈设比较简单,都是些常用的家具,没有任何装饰,一个慈眉善目的髡首老者正坐在桌旁,倚着灯光,一手捧书,一手端茗,专心致志,就连两人进门也没有抬头看一眼,眼睛依旧盯着书卷。
“下去吧。”老者吩咐道。
沙罗依言退出屋子,并关上门,只留江慕雨与永林两人。
等镇门沙罗离去后,永林放下书本,呷了一口香茗,温声道:“我就是严台寺永林。琉璃无净。”江慕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对于那句没头没脑的“琉璃无净”,江慕雨没有感到奇怪,她知道这是老者给出的暗号,她只是没有想到老者这般干脆利落。
老者干脆,江慕雨自然不能拖沓,说道:“莲花三千。”于此同时,将黑色铁盒搁在桌上,放到老者身前,介绍着具体情况:“我是杂口江慕雨,通过求贤居接了虚静大师的任务,送这个铁盒给严台寺的永林大师。定金一万铢,事成之后永林大师给剩余的一万铢。”
永林听完默默点头,一边感叹:“原来是夜玫瑰啊。”一边伸手拿过铁盒。
永林拿过铁盒之后不急着打开,先翻来覆去通体看了一遍,确定铁盒是否完整,有没有打开过。江慕雨对此习以为常,这是担心运送之人手脚不干净。永林确定无误之后,随意抓着两个面,双手御灵,用力一掰,竟然将铁盒生生掰开,原来铁盒是一体的!
江慕雨此前也看过这盒子,当时她还感叹铁盒真是精巧,都看不到开口在哪儿,哪知根本没有开口。看来虚静为了防止外人打开,还是做了一些准备。
铁盒打开后,江慕雨并没有看到“秘宝”,而是一个木头做的机关盒子,铁盒里还有防备。永林对此毫不意外,取出盒子,都不细看,对着机关盒子的零件又是按压,又是抽拉,又是扭转,经过一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后,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个小小的、薄薄的玻璃瓶和一封信。
永林小心地将玻璃瓶取出放在桌上,瓶中装着嫩绿色液体,永林对此毫不在意,江慕雨看着却有些讶然。
那瓶中嫩绿色的液体江慕雨认得,是从一种名叫酸树的灵材上取的汁液,这种汁液并没有多珍贵,但它有一种特性,那就是可以迅速溶解纸张。显然,谁要是暴力拆解木头机关,必然打碎玻璃瓶,溶解那封信,又是一重防备。
巧思打不开第一层铁盒,就算想到使用暴力,如若依着惯性思维,暴力拆解第二层防御,只会两手空空,什么都捞不着。虚静大师的设计不可谓不充足。
永林没有管江慕雨有多么惊讶,直接撕开信封封口,一丝长发随之飘落在桌上,江慕雨骇然,还有机关!
永林看着桌上的长发,没有读信,而是对江慕雨说道:“东西没有问题,感谢江众善的辛苦,这里是一万铢。”说着,永林从袖中掏出一张一万铢的票据递给江慕雨,江慕雨接过,永林继续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江众善不如就在严台寺休息一晚,如何?”
江慕雨收好票据,冷冷拒绝道:“不必了,收人钱财,忠人之事,另外我也对陀教不感兴趣,就此告辞了。”
“那我就不挽留了。出门自会有人相送,江众善慢走。”
江慕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里却没有这么潇洒,心中满是疑窦:一封信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手段保护?哪怕是毁了也不能让他人得到?信件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既然这封信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派陀教弟子护送,偏偏要花两万铢请不相干的人来送?这是怕什么?
江慕雨的疑问根本没法说出口,也没人能给她答案,但永林将得到虚静为何突然来信的答案。
永林抽出信纸,认真看着信件上面仅有的几行字:“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有什么问题我会通知你的,不用担心我,大家都很和谐,竭力修法,泽被众生。”
看完几行字,永林随即将其烧掉,长叹一口气,面露惆怅,自语道:“还是来了。”
虚静花费那么多钱财和心机当然不是为了和永林闲聊,永林也读出了虚静的暗语:“事有不谐,竭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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