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枇杷果(四)
徐千屿本想试试师兄的法子。她用剑尖在地上大致画好格子, 闭起眼睛,试着挥鞭。但还未挥动第二次,整个人便不由向前摔倒, 幸而被蔑婆婆一把搂住。蔑婆婆问她,为何要把眼睛闭起来呢?她同蔑婆婆讲了师兄的话。蔑婆婆道:“傻孩子,修士五感, 个个无可替代。你右手上用这么大的力,身子本就是不平衡的, 睁眼时自己暗中调节, 你没有意识到。你若闭上眼睛, 整个人就失了平衡, 就是沿着直线走路也走不直的。这法子虽快,但也免不了摔跤啊。”徐千屿试了试, 果真如此, 凡闭上眼,便颠倒错乱, 失去对自己的掌控。蒙着眼睛练上百次千次, 这得摔多少跤啊?难道师兄也是这样摔过来的不成?她放弃这法子, 还是决定培养一下“手感”,一日里挥鞭抽陀螺千次,十个一组。开始时, 每十次里面,约莫只能打中一两次, 后来便能有三四次, 最后能有五次。蔑婆婆在一旁满院子抽着陀螺, 只要徐千屿成功地将自己的陀螺抽起, 她还能顾得上抽身用鞭梢将其停住, 再叫她继续抽。虽然现在抽中陀螺的次数多了,徐千屿仍然难以将技巧全然掌握。下鞭之前,自己也不能判断是否抽中,只有鞭梢碰到陀螺的瞬间才有感觉,然而那时胜败已落定。可以说是全然听天由命。故而,虽然这种赌彩头一般的活动能吸引着她在小院里日夜挥鞭,酷暑天里,汗水浸湿头发而凝神不移,但持续抽不中的时候,徐千屿的心情甚为暴躁。每当此时,她便捡起剑,去砍两下徐冰来的禁制。须知抽陀螺需要凝神,力要放,更要精心控制,才能使鞭梢轻柔,不至于将陀螺打坏。挥一次鞭,神形疲劳。而劈砍禁制就是纯粹的发泄和放松了。徐冰来第十次觉察到禁制有波动,不禁纳罕。他不是跟徐千屿说了吗,安分呆在院里,为何她还在试图劈砍?这劈砍的灵力较前几日更足,但似乎并没有破坏之意,偶尔一刀,地方各不相同,一天能砍上数十下,时间上也没什么规律。虽然这点波动对他的神识来说,如同蚊蝇叮咬大象腿。但这蚊蝇老是叮咬同一根腿,也是烦心。不过这亦是因为大象的精神过于敏锐。他自少年时便喜静怕吵闹,一吵起来,他便有些紧张,便容易分心。他也很难同时思考两件事,譬如此刻,他想到了这些,说到一半的话语便自然停了下来。内室的几个长老一时寂静,有人开口道:“掌门……”“嗯……”徐冰来垂睫,静默地喝了一口茶,死活想不起方才说的是什么,心念陡转,冷冷骂道:“芳铮,你说的是人话吗?”剑器库的芳铮长老豁然一惊。他方才确实是进言说老旧法器较多,并提了些整理库内法器的建议,掌门忽然一骂,他立刻怀
疑自己的方案过于浪费,通红着脸,陷入了自我反思。其余长老也相互讨论起来。徐冰来在他们窃窃私语时,又趁机想了想,还是想不起自己尚未说完的那半句话到底是什么,只得放弃,不由得烦躁地搁下了茶杯。片刻后,徐冰来闭上双目,以神识一抹,将禁制再度加厚,并加了一行灵气攻击诀。徐千屿抽陀螺抽得满脸发烫,喝了点水,再度一剑砍上去的时候——禁制忽而金光一现,将她猝不及防推个仰倒,蔑婆婆大吃一惊,跑过来想接住她,徐千屿已经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蔑婆婆将她扶起来,道:“你这是何苦来哉。掌门的禁制,你根本砍不碎,何苦跟他置气。走,咱们去前院抽陀螺去。”徐千屿蹙眉,只是因为很痛,但对于此举,也是意料之中,倒并不很生气,拍拍裙子冷声道:“我正是知道砍不碎它,才要砍。”也不能以剑砍桌子椅子,她还要用呢;用剑砍地面,会磕破剑刃,这本是一把木剑,并不十分坚硬,她对外祖父送的剑格外爱护。唯独砍这禁制,不仅不会损坏剑身,上面的灵气充裕,还能润剑。“何况我一劈裂它,掌门便会将它加固。几日前我在上面留不下丝毫痕迹,今天我又能劈出裂痕了,说明这几日我有进益。今天他不是果然又加固了吗,他日待我能再劈出裂痕来,那又是我进益之日。”蔑婆婆听得一怔,扭头看了看那无色无形的禁制,笑了:“敢情你是将它这样用的。”徐冰来确实烦恼一事。据他所知,徐芊芊的生活颇为规律,每晚日落就熄灯歇下了;徐见素和徐抱朴已经离十几岁的时候太久了,他已经有些淡忘他们那时是什么作息,但隐约记得,不是像徐千屿这般。这日他终于结束一天事务,和衣躺在塌上,万籁俱寂,正清心入定。那蚊蝇忽然又咬了一口象腿。徐冰来蹙眉,心脏跳得稍快了些。徐千屿不是凡人之体吗,为何不休息,半夜还在攻击禁制?且她似乎掌握了禁制攻击的规律,劈砍一下之后,卒然跳远,那禁制回应的攻击便打不到她。随后是静默。徐冰来等了片刻,以为她终于睡了,阖上长睫。然待金光平息后,她又劈来一剑。徐冰来豁然心乱。登时他一坐而起,以手撑榻,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痛,头也气得发晕,不明白堂堂一个掌门,为何会如此憋屈。不过想来也是他精神过于敏感的关系,他年少时常年闭关雪原,习惯了寂寂无声,以至于出关以后,觉得人世怎么如此吵闹。此后决斗,谁话多他先杀谁。不过亦有益处,后择器道,也是因为他一双眼睛看得出剑刃的细微角度,一双耳朵辨得出金玉叩震、嗡鸣之声。倘若是一般的大能,超然物外,心静心空,这点小小幅度岂能干扰定力。他不行。但这种事,是修士死门,绝不
可为外人道也。故而全门派上下,一无所知,徐千屿更不可能知道。想到此处,他又忍气吞声,安静地敛衣躺下。徐冰来觉得自己没有独自承受这份痛苦的道理,但若交给旁人,或是断掉禁制与神识的相连,他又不放心。想了想,传讯给沈溯微,叫他白日替他看顾禁制,他白日便能断掉神识与禁制的链接。至少在长老面前,不至于再出现尴尬之事。沈溯微回复:好。徐冰来略感欣慰,再一觉察,禁制安静了很长时间。天晚了,徐千屿恐怕是真睡了。然而徐冰来心有余悸,生怕她冷不丁再来一下,坐在塌上,竟是幻象频出,心绪不宁,难以入定。烦不胜烦。他忽而有点明白沈溯微的话,他曾经说:徐千屿年幼好动,当给一些书籍玩具之类,不要叫她闲暇无事。徐冰来现在觉得,沈溯微平素话少,但凡他说出的,果然是重中之重。他当日不该嗤之以鼻。徐冰来想了想,一伸手,自书架飞来一本书,落入手掌。徐冰来拿在手上一摸,觉得书太薄,甚为不满,万一徐千屿很快地看完了,又闹起来,惹人心烦。但这已是他阁内藏书最厚的一本。他本就不爱看书。徐冰来思忖良久,又伸掌,取来一本内门心法,翻到第三章,将此页单独拆下。此章晦涩难懂,词句盘绕,他记得自己当日背书时,差点把书撕了。以至于百年之后,印象仍尤为深刻。他单将此页飞给了徐千屿,随后松了口气,再度躺下。叫她慢慢解去吧。徐千屿将那鞭节一节一节地往上加,今日加到了十七节。长鞭舞起来力道缠绵不尽,但也更费劲了。今日天也很热,她抽了一会儿陀螺,总是不得其法,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便躁了,捡起剑去砍了几刀禁制。那金光一闪,她连跑带跳,飞速逃开;待金光寂灭,她方拎着剑走回原地,忽而看到禁制当中,又如同投石入水一般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波纹。她立刻警惕地跑到了远处,疑心徐冰来又在禁制上新加了什么攻击。但自那波纹中却飘进一页纸,随后波纹展平,恢复正常。徐千屿将纸捡起来,看上面的字。“万物本不……具其形,拟……形于心,后得其形。非重其形,乃重……其道,有所悟……”读到一半,她登时烦躁起来,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有种想把这页纸撕了的冲动。这说的是人话吗?为何每个字她都认识,连起来就一句都读不懂,句意更是飘渺难辨。她立刻拿着纸去找蔑婆婆:“婆婆你看,这什么东西啊。”蔑婆婆一看见字便摆摆手,她不识字的。“不如,你看看最上面、最顶头的字。”徐千屿:“内门心法。”蔑婆婆顿时激动起来:“是心法啊,还是内门的。这……你一定要好好背诵!”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蔑婆婆此前也说过,像她们这样练鞭练剑再
好,也无非是手上功夫,属于“锻体”,而要加修内功、心法,三修合一,内外兼修,方是正经修炼。但徐千屿面孔仍然冷冷,怎么只有一页,为什么没有一和二,光给她三呢?她又想去砍禁制了。说去就去。她又砍了两剑,但并没有因此而掉落出一和二。徐千屿很是疑惑。徐冰来给她这个,到底是何意?“万物本不具其形,拟形于心,后得其形。非重其形,乃重其道,有所悟……动中悟静,静中悟道……”徐千屿将这页纸放在枕边,日夜思量,仍然不得其解。最后干脆直接背了下来。以往她应付那些大儒功课时,有时也是如此。不知何解,那便默上原文吧。默上一段,大儒惊讶于她对原文竟然如此熟识,必是下了苦功,总能得些印象分。她一面穿衣一面喃喃自语。系统:“这是什么咒语吗?”它已经沉眠了许久,整日里看着徐千屿在院里快乐地抽鞭,感觉她好像拿错了剧本,它也走错了片场。她不应该此时正在攻略各色人物,怎么却在整日院中闷头锻炼身体……徐千屿看着床头摆着的一面镜子:“难道你有办法出去?”如今她为了活动方便些,甚至连胸都稍微缠了缠,但那地方如同埋藏种子,日夜鼓胀,闷闷地痛,透不过气,她不得不将它稍微松开些。镜中少女较来时有了轻微差别,瘦了些,也高了。略微晒黑了些,但那肤色润泽漂亮。眸中那种迷雾般的恹恹的神气淡了,眼神似乎更定更亮了。系统:“我没有,呜呜,我好没用。”徐千屿道:“这不就完了。”系统忽而听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系统忙道:“怎么了?”徐千屿拉下衣领,看着镜中瘦削的的肩膀,右边好像比左边高了一些。也难怪如此,她日日挥动右手,这边的手臂肌肉自然被练得更紧实了。“不行。”徐千屿看着自己的肩膀,摇了摇头,“我不要这样。”今日出得门,徐千屿着意观察了一下,蔑婆婆也是如此,两边肩膀不一样高。蔑婆婆一来便放下背篓跑过来,邀她打陀螺,她新做了一个双层陀螺。待听得她说完,甚为诧异:“你想练左手?”这左右手双手持鞭之人却是少见。无他,因为只练一只手,就已经够费劲了。徐千屿如今右手已经能持十九节鞭,十次之中能有七八次打中陀螺,甚至可以偶尔击中旋转的陀螺。再练一练,就可以跟她对打陀螺了,那多有趣。这个时候练起左手,这不是又相当于从头开始。蔑婆婆不可谓不失望,但她既然一心要练,蔑婆婆也支持。却不知道她是说着玩玩,还是真的做好打算,但憧憬还是要有的。“你若是真练出来了,能持双鞭,想一想,那也是够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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