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寻觅,争生死命运之碑

孤坟、野草在墨奈眼前一闪而过，他先以为是凡心作祟，感应到师父显灵或是闹鬼，转念一想，这画面我熟啊。

但凡修士跨过修真第一道门槛，并找到契合本命的器物，就能在内观时窥见神识内的本命形态。

如王砾叙述其本命【破瓦当】，是在一个只有黑白两色交错交织的幽暗空间里，漂浮的一片破瓦。

只是寻找、沟通本命器，每一步都无法预料掌握，有人在云游途中，随意间就可本命器物即可沟通，有人要九死一生后突然得悟，像王砾这种看个春宫图也能重获本命物的狗屎运，并不少见。

无论是哪种，问及修真者如何沟通本命器时，对方总会露出玄之又玄的神情，仿佛那是命中注定，但其中的机缘巧合又神秘莫测。

可以主动寻找，可以企而望归，既是不期而遇，又要节外生枝，是为契机，也是所谓的【心念一动】，

契机一到，本命器搭起天地灵气、自身灵力、本命之间的桥梁，幽壑畅达之中，憬然有悟。

刚才墨奈给师父垒墓砖时，就是心中流转，窥见本命，他按捺激动的心，微微颤颤又拿起一块墓砖码了上去。

这次没有。

可墨奈没有放弃，过往几年他从未有过感应都仿佛尝试，现在肯定不会一次挫败就哭天喊地。

他回忆刚才悲苦、伤心的悲悯，慢慢进入那种无我无他的放松，再摸起一口墓砖，“嗡”地一声，识海中画面再现。

一座坟，一株草。

画面虽极为短暂，一瞬而过，墨奈仍然激动得热泪盈眶：你咋才来呢，这多少年了。

墨奈多试几次，效果相同，这就不是他能解决的范围了，他跪倒在师父墓前，老老实实告罪。

“师父您也看到了，托您的福，我好像找着本命器了，这墓围子我先放在这，将事情问清楚就给您砌起来。”

说完墨奈拎块墓砖就走，因为高兴，他又转头对着师父墓碑说：“您真别生气，我刚才没在坟头蹦……起三尺高，就算对得住您了。”

他抱了一堆墓砖就走。

墨奈朝山下冲去，寻思着这消息先不能透露给门人，白高兴一场反是不美。

遂心宗正殿，两排原木原色的桌椅上只坐着贾谷钰、燕柒，小几上茶香四溢，墨奈居中将本命浮现以及疑惑讲了一遍。

贾谷钰见多识广：“本命运转不灵，是因为这墓砖孕育不够，你这本命器确实有些奇怪，居然与鬼修、魂器相似，又不尽然。”

墨奈讪讪说道：“咳，应该不是鬼修一路的法器，我……以前试过少许，也不对。”

“你可长点心罢，真是契合鬼修之物也不要碰！好好活着不行吗？”贾谷钰一点面子不给的斥责。

魔修鬼修一途，世间不容，据说最初执中院成立就为肃清鬼魔外道，这许多年也出现修士入魔的消息，往往连累亲族，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知道知道，这墓砖又不是什么坏东西，老太太你快给我指条明路，起码给个方向啊，我这都蹉跎多少年了。”

“上古至今，被人找出许多失去灵力的破碎法器，也有人从中寻到了本命器。所以你的本命器物，不一定非得是法器魂器魔器，一些有年头的凡物也是可以的。既然你对墓砖有感觉，可以去遣家驿一个地方看看。”

遣家驿？墨奈听舒海说过一回，那地方是收容罪修亲族后裔的地方，一大片毫无灵气的戈壁山脉。

遣家驿极大，拿遂心宗所处之地比较的话，遣家驿大概有四个鬼手湖的面积，而一个鬼手湖，等于十二个鬼手岛，也就是说，怕是有百来万凡人在遣家驿住着，生生世世守着盐碱和绿洲，期待有后备小子有天赋灵根，冚家脱离苦海。

贾谷钰取了西离川的地图册子，在遣家驿与萨家灵地接壤的地方画了个圈儿：“大致在这个位置，老身五十年前去遣家驿盖过房子，你慢慢找罢。”

提到遣家驿时，贾谷钰眼中略有悲凉之意，大概有什么伤心事，墨奈也不好问及。

做记号的位置是遣家驿众多的乱葬岗之一。尽管西离川的金丹四大家给那里的凡人规定了墓园土地，可凡人都想着把亲人长辈葬在靠近有灵气的地方，企期望祖坟沾点仙气、冒点青烟，让族里出个修真人才。

久而久之，遣家驿与灵气沾边的地方就成了有名的乱葬岗，哪怕隔了几百里路，都禁不住棺材朝那里抬送填埋，纵使金丹修士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既涉及你本命，那东西就不与你细说了，你去摸一摸悟一悟，有用就找机会取了，反正是无主之物，你重新准备一个，再留点金银给附近村子，聊表心意就行。”

墨奈迟疑一下，对燕柒说，“这次我就一个人去了，毕竟是撞机缘。”

“原本也没这打算。”燕柒冷冷地说。

墨奈被噎了一回，讨好着说，“正好，帮我打理宗门，别等我回了……”

“不做。”

贾谷钰说道：“我登岛之前，是王凡给我递送的消息，你也别怪他，当时我不是一个人。”

墨奈恍然大悟，之前他一直以为内贼是宋旗，这段时日很是冷落了他，没想到是王凡这个狗腿子干的。

贾谷钰讲了这个，等于消除墨奈与她之间最后一个疙瘩，同时也暗指宋旗比王凡更有能力。

“行吧，那劳烦客卿老太太告知宋旗，让他把宗门庶务做好，”墨奈又笑嘻嘻对燕柒说，“那你做个执法长老，帮我暗中查探门里作奸犯科、调皮捣蛋之徒。”

这回燕柒没作声，当是默认，贾老太看了燕柒一眼，什么都没说。

……

其实修真界本没有遣家驿，死的人多了，也便成了遣家驿。

每次开辟战争中，往往仗没打完，罪修在主地的财物和族人就被瓜分。

还有修士战乱，无数凡人被人哄抢，或流离失所。

有史记载，某某山七次大战之后，某宗以善心为名，收容多姓修士，百年后爆发内讧，若不是找出关键修士的弱点，后面就没了。

“这地界真是不讲道理。”

从地图上看，遣家驿和鬼手湖的直线距离不是很远，但在这之间的崇山峻岭执中，有几块低阶灵地常有散修来住。

墨奈不想多惹麻烦，过了南湖岸边就换凡人衣衫，信步漫游一阵，到了村落又买了头驴，慢慢悠悠跟随通商的车队，绕山而行进入遣家驿。

一踩着荒漠砾石，那头驴就不高兴的撂了挑子，真是一块牲口都嫌弃的绝地，墨奈只好将其放生，半卖半送地给了当地做豆腐的两位小娘子。

“讲道理修真界怎么还会有这种破地方！”

墨奈将整个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喝了口水，啐口沙子。

至于遣家驿的区域划分，简单粗暴的用“东南西北中”分了五大片，用“港”作了域名。

墨奈拿着更为精细的地图，手指定在“遣家北驿二港”的位置，抬头看看大漠远处的一缕孤烟，给自己贴一张【纵身符】，喊一句“我来也”，疾行而去。

五天后，墨奈躲在岩石缝里，大口喝水，破口大骂：“这什么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要说遣家驿这边的住民，在接人待物上，和其他地方也并无不同，不过这些凡人看“仙师”时，少了崇敬讨好，多了嫉妒怨恨，夜里也不允许墨奈留宿，理由是害怕被萨家仙师知晓，降下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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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家是西离川的金丹四大家之首，灵地紧挨着遣家驿，隐隐就是此地主人，故而这里的人遇见修士就搬出萨家，十分好用。

只苦了墨奈，连住几天都在山洞石窟里餐风露宿，把这辈子的沙子都吃完了，有天夜里他确实听到有凡人哭丧赶路，直奔【遣家西驿陆港】的大坟场。

出殡的人给了墨奈一些动力，和窍门，后几日他改作只夜里行路，白天休息，再行了几日，就到了大坟场的边缘。

萨家灵地与遣家驿之间，只隔了一条群山起伏的绵长山脉，既区分凡修，也是湿润与干旱地貌的分界线。

墨奈降在其中一座山头，身体已感受到风中有丝丝灵意。而脚下这大山，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大坟：整座整座的山上已立满了坟包、墓碑，与杂草野树抢位置，做那生与死之争。

几百年的风化侵蚀、野兽肆扰，许多坟墓支离破碎，也无人修缮，这条山脉是最早成为墓场的地方。

墨奈再行了半日，又看了平原、丘陵、山谷，无一不是如此，密密麻麻的坟头，几乎让人无处下脚站立。

所有墓碑的朝向很有讲究，只对东南、正南和西南，分别对应世间三大宗门：五蕴宗、归元门、知常观。

每座大山都住着几户人家，是遣家驿特有的移碑人，每每有人葬在此地，逝者家属都会给一点钱，请移碑人看顾墓碑朝向，尸骨什么的倒不用管，反正最后都复返于自自然然。

墨奈一声叹息，望着眼前【遣家西驿陆港】这座巨大的坟场，死人与活物争抢位置，不知哪一方更有道理天意。

已经到了贾谷钰画圈的范围，墨奈先在树上找了个去处歇息了一夜，白天沿边界慢慢寻找，直到精疲力尽，却一无所获。

“大爷，请问这附近哪里有一块大碑？”墨奈拦住一位戴了头巾偻了身子的凡人。

“那谁知道啊……问村长去。”

凡人一摘头巾，却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口黄牙，笑眯眯看着墨奈，大概是离着灵地近些，比之前遇到的遣家驿住家要和善许多。

此人一看墨奈打扮，知道是位仙师，连忙行礼道：“原来是位仙师，那大碑就在前方山坳那头，从这儿……还是我带您去吧。”

“有劳了。”

墨奈表现得也很客气，他自诩散修之下合纵连横的手段无敌，这凡人自不在话下，才走了一里多地，他就与这名为贾阿贵的人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原来阿贵大兄弟比我还小一岁，真是辛苦。你也别叫我仙师了，喊哥。”居高临下的感觉真好，难怪要破境，要筑基。

“墨仙师说笑了，能与仙师同行一时，已是缘分。”

遣家驿人讨厌修士，但也慕仙，家家都有百晓生、全知叟写就的话本杂记，大道俗语那是滚瓜烂熟。

“有慧根有灵性，将来生个儿子修仙去！”墨奈鼓励。

“唉，家里一个带把儿的四个赔钱货，再怕是养不起了……贾家没这个命喔，也不知道大闺女怀着的是不是个好种。”

闲扯一路，过了一条坳沟，阿贵一指：“喏，就是那个东西。”

疆界处，半人高的小碑矗立。

就这？大碑？

在阖水盟的《坟前辩玄》中有一段相关描述：

“如果将整个陆港村看作巨大的坟墓，无字碑恰在碑首，朝西南，正对知常观山门，这才有后话。所以我们要多与天地沟通，而不是一味的寻找好法器好灵材打打杀杀。”

说话间，墨奈已走了过去，堪一时风水，等一刻良辰，拿手往碑上一按。

“轰！”的一声本命来了。

修真之人，多少知悉堪舆占卜等术，更有天赋异禀的大能修士，有那命演、察知的大神通。

墨奈周围看了看，就明白贾谷钰有意模糊此物，不细说来历的用意——就是要他自己感受感悟，自领其意。

这石碑当是凡物，又不尽然，它立于灵地与凡地之间的界碑为位置，许多年里，沾了零星灵意，或许还有阴阳一类的魂精魄神，

另外，如果将整个【遣家西驿陆港】看作一座巨大的坟墓，无字碑恰好立在碑首的位置，更为凑巧的是，无字碑正对西南，恰好是知常观所在。

所以墨奈拿手一碰，识海中那孤坟野草的画面就映了出来，如刻在他脑中一般，不再闪烁消散。

墨奈不再迟疑，单掌抓住碑身用力一拽，却只是略为松动。嗯？他脸上有点挂不住，见阿贵还十分虔诚的看着他，只好先喊他过来问话。

“我要收走此物，可有什么说法？”

阿贵是个聪明人，这墨仙师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自己一介凡人，能说什么话。如果对方与萨家能扯上关系，现在拦着反是大祸。

他摇摇头道：“这东西应该无主，反正我见过萨家仙师来往多次，对它都视若无睹，若是对仙师有用，取了便是。”

“那有劳阿贵兄弟请来村长，我有事与他说，这点东西送给阿贵兄弟，别嫌弃。”墨奈送出五块一阶灵石，阿贵连连称谢，拿头巾包了就跑。

阿贵才走，墨奈就拿出【鹤嘴锄】，对着碑下硬土一阵狂刨，毕竟是低阶灵器，也就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无字石碑的全貌就露了出来。

果然是贾谷钰所说的“大碑”，十之七八都在土里埋着，墨奈庆幸【十方储物袋】就在囊中，否则还真不好装。

顺利取出无字碑在储物袋里放好，墨奈又拿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石碑插入地下，须臾间就埋得严严实实，如若刻意做旧，除了有心人是无法发现的。

再有时间，墨奈仔细看看周围这片墓地，一片荒凉的景象映入眼帘，凌乱而疯长的野草遮盖了大部分地面，一些墓碑翻倒在地，散落在杂草中间，还有坟墓被野兽撕扯开来，棺木碎屑和灰白色的尸骨散落一地。

心中刚有定计，阿贵就带着村长跑了过来，彼此见礼后，墨奈先一人送出五块一阶灵石：“无字碑是我机缘，不得已取走，光是填了新碑肯定不够，我见这一大片墓地多年也未打理，就起了修缮之意，村长觉得需要多少灵石？”

直接谈灵石让村长十分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是些体力活计，仙师您看着给就是。”

目测村外这块乱葬岗，约有万座孤坟野冢，墨奈想起程掮客的殷勤，当下掏出四十九块一阶灵石，举手之间，整齐码放在地。

“多了多了，要不了这么多？”村长心想，莫非你拿走的是我遣家西驿的镇港之宝贝？

“所谓一啄一饮，皆有定数，何为多？何为少？”

墨奈几句似是而非的道偈，让村长笑眯眯的接受，两人将褂子一脱，一人裹了部分灵石捆好，神清气爽。

墨奈也是高兴，自己拿了本命器，这停滞多年的修为怕是就要上个台阶了，不过拿了东西就走显得太过急躁，他索性对着两个凡人叮嘱修缮一事，正把风水一道说五迷三道时，忽感空中有一道气息飘过，墨奈好死不死抬头看去。

“咿，这无字碑何时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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