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一眼,三金丹谁遁其一
“咿，这无字碑何时不见的？”
空中修士正好发问，撞见一个小修竟拿神识探索，他一个收不住，金丹威压直冲对方而去。
墨奈这修为怎么受得住如此威压，直接被压得五体投地，心中叫苦不迭：上次被金丹威压镇住，还是上一次……
一位高冠博带的金丹修士飘然而至，收了威压，又用一道柔和法力将墨奈扶起，至于村长和阿贵，头几乎埋在土地，不敢应声。
“在下廉理，刚入金丹，法力有些收束不住，还请道友不要见怪。”
墨奈一身灰，却不敢掸，直道歉：“刚才无知，冲撞了前辈！见谅见谅！”
这金丹修士长得秀气儒雅，一身宽袖长袍，颇为朴素和散漫，也十分礼貌，他问墨奈，“我刚才心念一动，发现这块无字碑被换，是否与道友有关呢？”
金丹修士跟你客气，不代表是真客气，墨奈只能老老实实将寻找本命器一事从头到尾讲了。
要说不老实的地方，就是他谎称本命物在这个方向是心有所感，反正本命一事千奇百怪，怎么说都行，就是不能把贾谷钰扯进来。
修士本命器是其头等大事，只要不是金丹修士物品，任谁来墨奈都是有理的，况且还给了那么多灵石做修缮之用，墨奈自觉还是稳妥的。
“不妥不妥。”
墨奈心下大急，刚想说话，却被金丹修士拦住。
“你别急着自辩，你寻本命器是没问题的，反正这无字碑是无主之物，事后处理也十分妥当，这些灵石肯定是够的，”金丹修士先肯定了墨奈的做法，“但你给的灵石数字有很大问题。”
“我……”墨奈听傻了，他刚才不过是想起师父建宗给了四十九枚三阶，心想照搬一下，哪知这个金丹修士是个纯粹书呆子苦修，和门里的王砾有些相似。
“你灵石数量出处是老经里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对吧，仿佛没什么问题，可后面还有‘人遁其一’你怎么解？我在二十三岁时的一种释法，恰合你今日之行事。你听听哈，天地大道五十条，天地却只衍生四十九条，少了什么呢？少了轮回大道，你看你今日，为逝者修缮墓地，是不是很契合呀？但你做的不对……”
墨奈心道：“喂，大哥，老兄，前辈，爷爷，祖宗！我是修士，不是纯道徒，我哪里知道人遁其一是什么……”
“这处乱葬岗几百年了，挨在近处的萨家也未有举动，你修了这边，别处的乱葬岗怎么办？不符天道嘛，我的建议是，你要修，整个遣家驿的坟场就都修一遍。”
金丹修士的最终结论是，要么全部修缮，要么想出“人遁其一”与轮回大道之间的解法，在此之前墨奈必须先把本命器放回原位，他保证此物别人夺不走。
两个方案墨奈都不喜欢，也都无法解决，对方没有恶意不假，可金丹修士给的建议，能不遵守么？
正是犯难的时候，墨奈仰天长叹，只是这一抬头，又瞧见一个天上飞的老怪物，正与墨奈眼神相撞，改变了线路直直朝他飞来。
墨奈本就被这迂腐至极的金丹修士搞得心浮气躁，这看一眼又看来个高修的霉运更是让他上火上头，伸出大手连连抽了自己五个大嘴巴子，一旁的阿贵以为墨奈要在高修面前发疯，赶紧过来扯着。
“墨仙师别这样别这样……”
空中的修士已落在墨奈身前，却是个黑色宫装的女修，什么话都不说，一根手指慢慢戳向墨奈眉心。
墨奈此刻已醒转过来，不敢抬眼，却依稀觉得这个女修好像哪里见过，刚冒出这个念头，对方玉指已经快按到墨奈脑门上了。
啊啊啊，这女修就是在南蟾河上，与元婴老怪硬拼一招的宫装女修！
发现得有些晚了，如水般流动的术法已锁住墨奈周身，令他动弹不得，而且与上次不同，此番宫装女修出手，已有杀意。
“你很会看？”女修问。
这个问题，别人会觉得是刚才墨奈朝天一眼，只墨奈知道，她这一句，也问上次。试想一个练气修士，能两次锁定金丹修士气息，实在有些诡异。
手指已无限接近墨奈眉心，指尖一道淡蓝色的光芒，闪烁冷漠而凌厉的杀意，看似威慑，其实气息早已探入墨奈神识，直指灵魂。
“小修哪有这个本事！只是巧合罢了！前辈请住手哇！小修是乱本命，杀了我怕是会扰了前辈修行！”
那蓝芒正在墨奈识海游动，濒死的感觉萦绕心间，墨奈也顾不得修士尊严了，拿出自己看家本领求饶才是正事，这说辞他酝酿好些年了，一直放在心间无用武之地。
墨奈眉心蓝芒仍未消散，玉指犹在，那边金丹男修已翻开一本古意盎然的厚重旧书，书皮上泛黄褪色，书页间只见墨迹流动，形成各种字意符画。
“有趣。你们在做什么？”女修瞥了一眼男修，居然收手，又随口问了一句，仿佛刚才杀人的意图不存在似的。
“呼！”那种被人攥住五脏六腑的道术一去，墨奈松了口气。
“本人廉理，正和这位墨修士谈论老经里的感悟体验，正所谓……”廉金丹又是一阵啰嗦。
“别废话了，兀那小修，你说。”
宫装女修一指墨奈，跋扈惯了的模样，又像随性子的不耐烦，好在那廉理估计这辈子说话被人打断次数也多，并不生气。
有解释的机会，就好办了，墨奈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再把本命物、灵石、村长、阿贵等人证物证呈上，条理十分清晰，一点都不像阎王殿前走过一遭的人。
无它，求活尔。
“晚辈正思索廉前辈建议，前辈您就到了。”墨奈大着胆子做了夹带，反正他确实没同意廉理的做法。
“在下才入金丹不久，气息外泄，被墨道友感应，”廉理迂是迂了点，却还算正直，这句话也算帮墨奈解了围。
谁知廉理并不停嘴，接着唠叨道：“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个一可作四种解法，其一就是我不入金丹难有当下相逢，哈哈，你看，这一是不是用得很妙哇……“
“好了，我知道了，兀那小修，你留下灵石，带着本命物滚罢。”女修哪耐烦听这个，自顾自的指挥墨奈。
墨奈傻在原地，这女修也太喜怒无常了，前一刻要杀自己，后一息居然放自己走？难道是刚才廉理出手惹恼了她？
眼前这是典型的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女修有令，墨奈却不敢遵行，两边不分个胜负，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哼！打出狗脑子才好，墨奈心想。
“慢！此间事未了，他怎么可以走呢？”廉理这名字真不是白叫的。
“你啰嗦一堆，无非说你是他的一，这小修是个乱本命，一大把年纪才找到本命物，我既来了，我就是一。”
墨奈羞臊不已，觉得这女前辈说话也忒难听了，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我墨奈才三十有五，顶多老相了点儿，要说年纪，我遂心宗掌门有金丹老怪年纪大吗。
“非也非也。”
廉理本来就是个爱说理讲法的儒修，好容易逮着个机会与同阶女修辩驳，怎会放过？只听他变得庄重严肃，开始大讲道理。
女金丹只是默然听着，可墨奈感觉到场间气氛正变冷，青天白日的，总觉得有股阴风吹过。
正听廉理絮叨，天空里忽然有人说话：“几位道友好雅兴。”
又是个金丹修士？墨奈懵了，心想自己这次也没抬头去看啊，他不自觉地左右偷瞄，正与女金丹修士四目相对。
好美！这女修个子不高，还瘦，显得清澈明亮的眼睛特别大，眼神中透着十分灵动，她的眉毛修长而自然，鼻子小巧精致，轮廓分明，十分的俏丽可爱。
偏偏这么个美人，墨奈看一眼就浑身直哆嗦，之前感受到的阴冷正是自她弥散开的。
女修仿佛读懂墨奈眼中的疑惑不解的意思，嘴角似在轻笑冷笑，又略略抬头，看空中金光一闪，来人迅速落地。
“这位小道友，此间发生何事，可否告知与我？”
第三位金丹修士身着锦衣，塌鼻深目的，双眸之中流露出凌厉凶狠之色，虽是笑着自报家门，脸上却无多少笑意。
此人是西离川西大家之首，萨家之主萨阳，金丹后期的修为，大概是金系的天赋灵根，不知练的什么功法，头发眉毛也一片橙黄。
女修原地发呆，廉理朝萨阳点点头，对方是西离川大人物，墨奈当然得行个重礼，村长与阿贵比他更甚，本来两人跪了又跪，这会儿见了主家，磕完头就保持原状，筛糠似的浑身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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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无字碑，惹来如此多的麻烦。
墨奈自报家门，第三次讲出事情经过，后由廉理接过话茬把后半部分絮絮叨叨讲完。
得知来龙去脉的萨笑了几声：“我萨家在西离川落地生根时，就有此碑，当时还有两人高，这百年来灵地的风水吹过，又是无数凡人填土扬沙，把这碑都快埋了……”
“你俩一伙的吧。”萨阳话说一半，却被女修打断。
萨阳看了女修一眼说道：“呵呵，这廉兄筑基期一直苦修，前些日子才入的金丹，今日首次受邀来我宗门饮茶，如何算得一伙？女道友稍安勿躁，虽说无字碑非我宗门之物，但几位正踩在我灵地之内，可否请先听我一言？”
萨阳看似在讲理，实则霸道：在我的地盘，你就得听我的。
“我看这样。这小修既拿在遣家驿寻了本命器，在此地了结心意也是极合适的。廉兄说既要修缮，合该将整个遣家驿墓场修缮一番，我是支持的。这墨道友不是一宗之主么，让门下修士都来，也不了多时。费用方面，由我萨家一力承担，无论耗费多少，我萨家义不容辞!”
墨奈死了的心都有。萨阳完全在向廉理卖好，根本不把女金丹放在眼里。至于他墨奈和遂心宗，不过是蝼蚁一般的角色，什么费用由萨家承担，墨奈敢伸手问萨家要一个子儿？
遂心宗修士全部上阵，修缮遣家驿大坟场也得花个几年，更可怕的是，这事做完之前，遂心宗、鬼手岛以及一并修士，怕是早就被萨家吞并。
真是好算计啊，举手投足之间，一个宗门就有灰飞烟灭之危，墨奈痛苦的闭上眼睛，想着今日可能就要拿出【执中令旗】了。
廉理听懂了萨阳话中意思，很自责地看了墨奈一眼，却说不出什么。一个破境入金丹的修士，若是势力大本事大，就该在家等人登门庆贺，他却要赶去萨家喝茶，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廉理用沉默作答。
“墨掌门，你意下如何呀？是赞成是反对？”萨阳见墨奈没有表示，追问了两句。
“讲完了？”女修冷冷的问。
“呵呵，讲完了，女道友还有高见？”萨阳用嘴在笑，嘴角已在下沉，他作西离川一霸有十数年之久，举手投足，威严霸气。
女修玉腕一抖，一阵劲风将墨奈与两个凡人卷起，飞快地朝一片空地飞去。
墨奈在飞行中已知女修马上就要动手，落地时除了提醒村长、阿贵不要移动，还打出一张二阶符箓保护三人。谁知女修一个墨绿镯子紧随其后，化为水一样的蓝色波浪将他们圈住，把好好的一张【御土哀牢符】卷得粉粉碎。
“哎哟……”肉痛的墨奈，坐在高高的土丘上发呆，如野草在一座孤坟之上，也不知道女修是不是故意搞他。
女修的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萨阳作为老牌金丹，纹丝不动，仿佛知道女修有这一手，只是当那个墨绿镯子飞出时，他眼中现出一丝疑惑。
没等萨阳做反应，女修已化作一股墨色浪潮，带着气势磅礴的气息和能把一切都摧毁殆尽的大道真意，朝萨阳席卷而去。
水浪之快，准确无误地直奔萨阳，完全没捎带另一个金丹修士廉理。
墨奈痴痴看着几百米开外熟悉的澎湃之力，原来那天他感悟到的大道真意，是这女修的。
萨阳抖了一抖，浑身上下金光闪闪，身前还凝聚出一只金光璀璨的鸷鸟，此鸟浑身无毛无羽，喙是极大，正全部张开，要将水龙吞噬。
萨阳犹嫌不够，又打出一根金色羽毛，立在他的眉心，羽尾剧烈颤动，随即“噼”地一声凭空消失。
这时廉理手上才有了动作，一本古旧的书卷无风自动，一页页的翻开，无比沉重无比悲凉的古意，在翻书声中散漫开来。
“你动就死。”女修警告一句。
“廉兄快停！”那边萨阳也在高喊。
一张书页翻到一半，停在那里。
此时深蓝色的波纹已将萨阳吞没，一些极细极小的水滴，在空中一颗颗凝结、滴落，并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光芒，如无数细细银线般，聚集在萨阳周身。那些金光，那根羽毛，那头怪鸟，被困在这些灵动婆娑、变幻莫测的水幕之中。
“疾！”萨阳手里掐诀，金色的身形迅速在另一片干燥空地出现，羽毛、怪鸟在水汽中消失。
女修好像知道会是如此，萨阳真身出现，她人已回到原地，同时“哗”地一声，水幕瞬间垮塌下来，到处流淌。
廉理喃喃自语：“大道……金丹……大道是……金丹大圆满可以领悟的么？”
“露掌门本事，萨某佩服。”萨阳客气许多，一身金光戾气也收敛起来。
女修并不和他寒暄，只冲墨奈那边唤狗一般比划一下，“兀那小修，带那个凡人过来，不要老的。”
“这女修真的狠，不知道当日那元婴吃亏没有。”墨奈爬到阿贵身边，一把扶起他，朝着三名金丹修士那边走去。
“仙师，我不要人扶，我自己能走……”阿贵轻声说。
“少废话！”墨奈脑子里还在想辙，一股怪力已擒住他二人，瞬间落在女修脚边。
“你说修缮遣家驿，我赞成。”女修并不因为赢了一阵就趾高气昂，还是那阴冷模样，手指一个个指过去，交代任务。
指着墨奈：兀那小修，负责把这一带的墓园给修好看了，了却本命机缘。
指着廉理：你，陪那小修搞完，再把整个遣家驿墓园修修。
指着阿贵：你，负责监督他俩把墓园修好。
指着萨阳：你，负责所有费用，他们三个连个铜板都不许出。
女修问：“谁有意见？”
廉理垂首：“当年我父为我卜了一卦，说我命入金丹后，有大小各一劫，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在下没有意见，值当应劫了。”
“露宗主发话，自当从命。”萨阳苦笑，随即拿出四十九枚三阶灵石丢在墨奈面前，“不够再说。”
女修对廉理说：“墓园子的事情完了，你带账本到露仙宗。”
廉理不禁叫苦，账本写完喊人送去就是，还让自己跑一趟，一如萨阳片刻之间对遂心宗起了贪念，露之恩这是要将廉家吃干抹净。
两个金丹修士，借机生事的能力，如出一辙。不过廉理已知晓女修身份，连萨阳都在服软，自己不可能作对。
露姓女修让廉理、墨奈、阿贵三人呈交宗族名录，又对萨阳说：“修完之后我不管的，这几人你爱杀不杀。”
墨奈满以为能背靠大树有个保障，谁知这女修一点不傻，那边萨阳还一脸微笑的说：“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
如果萨阳未来真将墨奈等人杀了泄愤，就等于一点面子不给露掌门了。所以自己还有机会弥补，无论是萨家或是露仙宗，墨奈自忖还有几年时间抢救一下。
“可这算什么事哦……”墨奈看着身边无字碑，心里委屈。
两金丹大圆满修士先后飞走，空留一个书呆子，一个倒霉蛋。
廉理一指墨奈：“墨道友，我在庶务一道同凡人一样无知，有劳你出个章程。”
他心道：呵，等我出个章程，你又七七八八一通讲理，你是有几百年寿元，我说不定被你磨死在阿贵前头，也算活到死。
“墨道友放心，只要合适即可。”大概他也知道自己秉性，赶紧补充。
“廉前辈……”
“前辈就真是愧不敢当了，墨道友，咱俩同命相连，未来要同甘共苦，我虚长你几十岁，喊我老廉就行，现在这个局面，你看该怎么做？”
墨奈才不敢造次：“廉前辈，露前辈刚才并未让我们凡事亲力亲为。我观这遣家驿土地贫瘠，凡人进项不多，我看许多事情可以交由凡人来做，他们能挣钱活命，只要我们不克扣压榨，露前辈也不会说什么。至于你我宗族之人，我看就算了，我怕受牵连……”
最后一句墨奈是为他着想，廉理呆的时日更多，如若喊人帮忙，未来起了变化，怕是来多少折进去多少。
墨奈把这干系说得透透的，引来廉理大赞：“墨道友说的很对啊，你我亲眷当然不能过来的……”
“哼！你最好是！”他心道。
廉理又说：“但是吧，这凡世俗话说，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哎哟，你杀了我得了！
遂心宗建宗元年，掌门于遣家驿寻本命，遭三金丹夹击，智计穷出而脱战，称遣家驿之役——典出《修真门派掌门自述·遂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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