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揭发
秦缨一语似平地惊雷,吓得哀乐骤断,众人失声,缟素灵幡似雪的院子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好半晌,谢正襄才结巴道“县、县主说什么我父亲不是暴病而亡,而是被人害死,被人害死就算了,杀人凶手的证据还在我父亲肚腑之中”
秦缨点头,“不错。”
听见这二字,张口结舌的亲族宾客们才确定适才并未听错,他们惊骇难当,或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或是望着谢正襄几人交头接耳起来。
谢正襄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丧事,被谢清菡打断就算了,如今秦缨也横插一脚,他苦笑道“县主,我父亲是暴病而亡,这一点大夫已经确认过了,还有什么杀人证据,更是无稽之谈。”
他耐着性子道“我知道县主被陛下钦封御前司案使,但我父亲之死,就是晚间受了气,半夜病发走了而已,根本不是什么人命案子,您身份尊贵,能来丧礼我感激不尽,可莫要如此捉弄我们了。”
谢正襄说完去看谢星阑,“星阑,你快劝劝县主”
谢氏虽人丁兴旺,可真能与秦缨说上话的,也就只有谢星阑,众目睽睽之下,谢星阑看着秦缨温声问“你发现了什么”
见谢星阑毫无拦阻之意,谢正襄不由眉头大皱,便听秦缨道“老太爷之死是人为缘故,若就此封棺下葬,他便真是含冤莫白。”
此言一出,宋启智也上前来,他身为江州刺史,若有命案,自不能坐视不管,“县主,老太爷的死因大夫看过,何来人为缘故”
秦缨扫了眼院中众人,看着谢正襄道“此事关乎你们府上众多私隐,内情亦繁复,难以一言蔽之,只怕要借一步说话。”
谢正襄微愣,“我们府上”
院内宾客仆从百人,若谢文舜之死真有古怪,自不能当着如此多人直言,但谢正襄思来想去,都不信谢文舜是被人谋害。
他正犹豫,一个身形富态的华服男子忽然道“请县主直言吧,早听闻县主御前司案使之衔,乃是整个大周女子独一份,再加上四公子身居金吾卫将军之位,这是不是命案,自是看你们明断,我们同为谢氏宗亲,也想听听这桩公案。”
人群中有人接言,“可不是,宋大人也在呢,老太爷此番暴病而亡,都说是被菡儿气的,可若其实是被旁人所害,那怎能平白诬赖个小姑娘”
“是啊,若真有隐情,那老太爷也死得冤枉啊。”
今日来的谢氏宗亲人多,却并非人人都与谢正襄交好,或真好奇,或为看好戏,都想让秦缨当着众人直言,这时,又有一老者道“老三啊,莫非你府上真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老太爷之死若真有古怪,那我们这些族叔可不答应。”
谢正襄本难决断,一听此言顿时来了气性,“县主,若我父亲之死真有疑问,还请县主直言,反正我们府中皆问心无愧,父亲掌家多年,对小辈们从来宽厚亲善,便是菡儿数次忤逆尊长,他都未曾惩罚她,又有谁会去害他”
生了如此变故,也无人要将谢清菡拖走了,见谢正襄还在斥责自己,谢清菡对秦缨道“县主,如今人人都说是我气死了祖父,若他真是被旁人所害,还请县主还我一个清白让大家看看,到底谁才是这家
里黑心烂肠之人”
谢正襄冷笑一声盯着秦缨,这时谢星麒在他身后道“父亲,若耽误了吉时”
谢正襄头也不回道“耽误便耽误了,事到如今,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还让别人以为我心里有鬼,要害自己父亲县主,您今日不把话说明白还不行了”
谢星阑怜悯地看了谢正襄一眼,又对面沉如水的秦缨道“你直言便好,老太爷若真是被害死,正该让内情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秦缨不禁摇头,“罢了,既如此,那便在此说个明白吧。”
她看向谢正襄,“你问的不错,你父亲掌家多年,底下仆从对他只有敬畏,怎敢谋害他而他对小辈们,尤其对你两个儿子万分疼爱,只恨不得将一切荣华富贵交给他们才好,他们又如何狠得下心而你两个女儿,虽不喜林氏,却绝不敢对祖父生加害之心,这满府上下看着其乐融融,谁会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动杀心”
秦缨眼底闪过嘲弄,“我们刚到江州那夜,前来祭拜谢文舜时,便看到他口吐黑血,彼时只当他暴病而亡,脏腑破裂才吐了黑血,在今日之前,我亦未想过他真是被人谋害致死,直到刚才,我知道谢文舜在初二下午曾去过隔壁府上,还与一个送厨余的小厮撞在了一起,他当时生气极了,后来被谢承接走。”
谢承正在送葬队伍之中,听闻此言,顿往前走了两步,秦缨目光一转找到他,盯着他问道“谢承,你可记得当日之事”
谢承忙道“小人记得,老太爷本是过府看六公子习武的,回来的时候弄脏了衣袍,生了好大的气,小人将老爷接回来,还替他更衣。”
秦缨点头,“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就连你也以为,他生那样大的气,只是因为身上沾了潲水厨余”
谢承应是,“是啊,还沾了一身臭味,难道不是”
秦缨语气一肃,“没错,他生气之处,并非是因为与下人撞在一处弄脏衣裳,而是被撞后,看到了下人倒的厨余之中有几味眼熟的药渣。”
微微一顿,秦缨继续道“你粗通医理,老太爷也多年用药,那他是否认得肉苁蓉、菟丝子、鹿茸之类的药材”
谢承迟疑道“认得的,这些都是补阳归元之类的药材,老太爷调理用药多年,自然认得。”
秦缨颔首,“那便对了,这一切的起因,其实就是因为老太爷认出了这几味药材,而这些药材,都与你们府上前些日子开过的两张方子有关。”
此言一出,谢正襄和林氏双双色变,林氏捧着馅食罐的手一抖,求救一般地看向谢正襄,谢正襄忙道“县主,说我父亲之死,怎扯到了药材上你说的那方子,我父亲早就知道,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秦缨冷声道“他的确知道,但他以为林氏要将方子给你用,后来知晓那方子伤身,林氏便将方子烧了,可时隔两日,他却在别的地方看到了那张方子里的药材,若是你,你会如何想”
谢正襄一愣,“我、我会”
谢正襄语塞,宋启智却反应极快,问道“莫不是有人与他们用了同样的方子”
秦缨摇头,“宋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张方子求来不易,且用药繁杂,整个江州都难找第二套一模一样的药方,何况发现药渣
之地就在自己家一墙之隔,真有这么巧吗”
宋启智眼瞳微动,“那那莫非,方子不是给三老爷用,而是给隔壁之人用的县主刚才说求子,到底是怎么个求子之法”
“不可能断断不可能”
秦缨还未答话,谢正襄先忍不住,他喝道“那方子乃是阴阳相合,给男子补身之用,只能是给我用,怎还会给了旁人”
谢正襄如此一言,人群中顿时有人恍然,还是先前那富态男子道“听说有种套方,含阴阳两张,专门给夫妻用,既能补身,还有助闺房之乐,林姨娘求的方子,一张自己用,另一张便是给老三用的,若给了旁人用,那总不至于是要与旁人”
此人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明了,人群中顿时私语纷纷,几十道质疑目光皆落在谢正襄和林氏身上,林氏面色一白,哽咽道“这都是什么话,我虽只是老爷妾室,却也不能平白遭这般羞辱,老爷”
谢正襄做为男子,如此议论,亦是他的耻辱,他立刻看向秦缨,“县主这是在说,我父亲无意之中看到了药材,而后怀疑秀萍与五弟有染,继而被秀萍谋害真是荒谬,五弟残疾多年,这怎么可能”
谢正襄毫无顾忌,顿令谢正彦一家面上青白交加,秦缨蹙眉道“我何曾说过是五老爷的药被谢文舜看见的,乃是谢正彦府上岳齐声之药”
这话一出,似水入油锅,因众人皆知谢正彦府上有个待了十年的武艺师父,谢正彦一家也是一愣,都未想到会扯到岳齐声身上。
“岳师父”
谢正襄眉头紧拧,“县主是说岳师父在用同样的方子就算用了又如何那方子对男子亦有补身之效,他也年过而立了,补补身子又如何”
话音落下,谢星麒上前道“县主身份尊贵,却也不能如此胡乱猜疑,羞辱我母亲,我母亲在谢家多年,一直安于内宅,谨守本分,如今只凭几味相似的药材,便质疑我母亲与旁人私通这是何等荒谬”
秦缨视线落在谢星麒身上,“六公子稍安勿躁,自然不止是因为药材”
秦缨话语微断,像在等什么,谢星麒牙关紧咬,看了一眼啜泣的林氏,再看了一眼被这变故气昏了头的谢正襄,眼尾上挑的桃花眼里闪出几分急迫来。
一转眸,他又看到了抱着哭丧棒的谢星麟,谢星麟年幼,不知此刻在理论
什么,只红着眼眶,巴巴地望着林氏。
谢星麒思绪飞快,可一抬头,却正对上秦缨锐利目光,他心底咯噔一下,连忙换上一副无措神色,“县主当真是多虑了,我母亲在府中锦衣玉食,虽只是妾室之名,却同谢氏夫人无异,而岳齐声只是个武艺师父,身份卑贱,我母亲怎会与他有干系”
听闻此言,谢星阑眼眸微狭,正待开口时,院外却响起谢坚之声,谢星阑这才反应过来,他留了谢坚给秦缨使唤,但适才秦缨来此,却未见谢坚身影。
“县主,人带来了”
谢坚高声一句,下一刻,只见他和沈珞、冯聃二人,押着个灰袍小厮走了进来,而被谢星麒鄙薄身份卑贱的岳齐声,就跟在几人身后。
岳齐声身量不高,长相也十分平庸,唯独健壮的身形和极有神的桃花眼,为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气度,他听见了谢星麒之语,进灵院后,飞快地看了谢星麒和林氏一眼,但他不动声色,满脸的不知所措。
“岳师父,双瑞,你们”
见到来人,谢星卓忍不住开了口,那灰袍小厮畏怕地看向谢星卓,刚喊了一声“公子”,便被谢坚一把推着跪在了地上,谢坚道“县主,此人已经招了”
秦缨颔首,谢坚便道“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双瑞怯怯地抬眸看了一圈,见谢星阑与谢氏宗亲都在,便知此刻由不得他,于是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小人跟着岳师父三年,是专门照看岳师父起居的小厮,三个月前,岳师父忽然得了两张药方,说是寻来的偏方,为了强身习武所用,他不许小人告诉旁人,每次都让小人去不同的药铺分开捡药,小人也不懂药理,便按吩咐去了,后来府里人问起,他也说是年纪大了,为了练功,需得用药强身,大家便没当回事。”
双瑞抿了抿唇,“但但岳师父不让小人熬药,每次都亲自熬,也不许小人在跟前,后来某次,小人发现把两副药的药材混在一起熬,但有几味药,却被他扔在炉子里烧掉了,小人当时想着,既是偏方,那和寻常煎药并不一样,但小人不明白,为何要将不用的药材取出去烧了,那些药材价值不菲,如此岂非白白浪费了银钱”
秦缨还未开口,宋启智先道“自然是因为他想掩人耳目,将一副药分成两副药抓,再加上本不必要的药材混肴视听,免得被人一眼看出来”
众人皆露赞同之色,秦缨这时看向谢星阑,“药方可在”
谢星阑示意谢咏,谢咏忙从怀中掏出两张药方递上来,秦缨接过,略一分辨,将其中一张给了双瑞,“你看看这上面的药材,是否都在那两张药方之中”
双瑞仔细辨别,很快点头道“都在,果然都在,岳师父的药三日一换,他用了至少十副药,小人绝不会记错,小人抓药的药铺,一家在天水街的张记药铺,一家在百合巷的赵氏医馆,您若有疑,可派人去查问。”
连哪两家药铺都交代清楚,足见双瑞不曾撒谎,秦缨又将药方交给谢正襄,“谢老爷可以看看,这药方是否是当初林氏烧毁的那张。”
谢正襄指尖微颤的接过,很快瞪眸道“这县主是从何处得来”
秦缨看向谢承,谢承上前道“老爷,这是老太爷让老奴去城外庵堂找来的,就在老太爷去了五老爷府上的那天下午,他回府更衣后十分生气,期间问过老奴岳师父到五老爷府上几年了,当时老奴都未多想,只当他是被下人冲撞而生气,后来老太爷让老奴偷偷出城去找药方,老奴听命去了,当夜并未回府,没想到老太爷就这样走了。”
旁人的话谢正襄不信,可谢承对谢文舜忠心耿耿多年,谢正襄对他绝无怀疑,他看着手中药方,眼眶瞪得通红,目光一转盯着岳齐声道“你你这药方从何处得来”
岳齐声额角溢出两分冷汗,却中气十足道“这是小人在一游方道士处求的,因有男子壮阳之物,怕露于人前后被嗤笑,因此才做了遮掩,绝非县主说的那般。”
谢正襄半信半疑,又转而看向林氏。
林氏一见他脸色便知他起了疑心,登时羞愤跪地,“老爷这是怀疑妾身妾身十七岁跟着老爷,十多年过
去了,老爷还不知妾身忠贞这么多年,妾身不要名分,一心只想为谢家开枝散叶,老爷看看麒儿和麟儿,妾身可有半点对不住老爷”
林氏哭的梨花带雨,谢正襄亦往谢星麒和谢星麟身上看去,见谢星麒文质彬彬,仪表不凡,谢星麟年幼稚气,玉雪可爱,他心肠顿时软了。
见林氏哭诉,憋了半晌的谢星麟再也忍不住,当即“哇”地一声扔了哭丧棒,走到了林氏跟前,林氏抱住他,母子二人皆哭得可怜。
秦缨瞧见这一幕,缓缓摇头道“其实这些是贵府私事,若与老太爷之死无关,旁人也无意戳破,但就在老太爷起疑当夜,他便暴病而亡,这怎不叫人怀疑”
秦缨言语冷肃,一下将众人看好戏的心神拉回了谢文舜身死的命案之上。
她语声沉定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我去了谢文舜院中,令守院子的小厮仔细回忆了当日情形。谢文舜死的当天早上,房门曾从内上闩,小厮叫谢文舜久无回应后,才察觉不妥,忙去唤了你与林氏前去,待破门而入后,便发现谢文舜跌在床前,而那瓶救命药,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西窗案几上”
她微微眯眸,“小厮回忆,说谢文舜寻常会将药瓶放在床边的矮柜上,方便夜里取用,那天晚上,也不知怎么,却将药瓶放在了窗前案几上,从床边到案几,有五丈之距,一个身有宿疾的老人家,怎会犯这样的错”
谢正襄眼瞳微缩,“许是那夜忘记了”
秦缨轻嗤,“我让小厮仔细描述老太爷的死状,小厮说,老太爷当时躺在地上,脑袋朝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剧痛不止,想唤人求救,但假若一人发病,明知有救命药在房内,他仅剩的一点力气是会往门口爬,还是会去拿救命药”
不等谢正襄接言,谢星阑先道“当夜谢文舜更衣准备歇下,却不想凶手到了他房中,二人生出争执,谢文舜病发倒地,他本能拿到救命之药,可那药却被凶手夺走。”
谢星阑转身往南踱步,仿佛在模仿凶手夺药而走。
他又道“当时凶手走到门口方向,因此地上的谢文舜朝凶手追去,等他咽气后,凶手为了不引怀疑,不敢将药品放回床边,便将药瓶放在了西窗下的案几上,但他惊慌失措之下,并未发现,如此反而会露了破绽。”
宋启智语声沉重道“如此正合情理。”
他又看向秦缨,“县主
只凭此处断定谢老太爷是为人所害”
秦缨摇头“自然也不止如此,除了尸体和药瓶的位置多有矛盾,我还在门闩上发现一处古怪,老太爷死后被大夫定为暴病而亡,房内一应物件并未移动,小厮也未做打扫,因此,门闩上一缕丝线被留了下来”
秦缨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巾帕打开,正是寸长的靛蓝丝缕,那丝缕极细,像从何处勾扯下来,离得远了,甚至看不清楚。
谢星阑眉眼微暗,“门不是从内闩上,而是凶手离开时从外落闩。”
秦缨点头,将巾帕交给李芳蕤拿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根丝带,“那房中门闩结构简易,适才我已试过,只需以丝带在门内套住木栓,再将绳头从闩扣中穿过,人出门之后,使劲一拉,便将木栓合上,此时人在门外,松开其中一个绳头,便可将整段丝线扯出,如此叫外人看去,便像主人从屋内锁门一般。”
秦缨边说边比划,再呆笨之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谢正襄面上血色尽褪,但他哼道“县主是不是想说,是秀萍发现父亲起了疑心,而后趁夜杀死了父亲可当天晚上我整夜与秀萍在一起,绝不可能是她害人,就算能证明父亲之死有疑问,也不是你给秀萍泼脏水的理由”
秦缨将丝带一收,寒声道“我何时说凶手是林氏”
谢正襄一愣,其他人亦目光殷切起来,秦缨深吸口气道“其实在我们祭拜死者的那天晚上,他就在向我们诉说冤屈”
她身形一侧,将目光落在了那落盖的棺椁上,漆黑的棺材里,正躺着死了五日的谢文舜,而秦缨说一个死人在诉说冤屈,莫名听得众人背脊发凉。
秦缨语声沉若千钧,“当夜他口吐黑血,虽引得我们注意,但我们不曾勘破他吐血的缘故,到了第三夜,他口中再次流血,也未令我们破解谜底,直到前两日,我在查谢大小姐院子被人放火之时,指腹被竹刺刺伤。”
“当时那尖刺被我拔出,却留了一截在指腹中,起初并无痛感,但我后来做什么都要用手,硬是将那尖刺挤压进了肉里,到了晚上,指腹疼痛不堪,还溢出个血点,后来,是嬷嬷找了针才帮我剔除”
秦缨说的情形再日常不过,但与谢文舜之死有何干系,众人却还未听懂,这时秦缨语声一厉,“与竹刺刺入指腹一样,谢文舜吐血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肚腹之中也有一枚尖刺,那尖刺起初并不厉害,可他死后,你们要给他更衣装殓,将他抬来动去,于是那尖刺刺入他食道喉管,刺破他脏腑,令腑内出血,这才令他死亡不到十二个时辰,唇角便有黑血溢出,这并非因为尸体**而生,而是因内创出血。”
一股子凉意爬上了众人背脊,连谢星阑也眼瞳一颤,“所以,你来时才说证据在谢文舜肚腑之中,那是何物”
秦缨语声一定,“是玉碎。”
谢星阑仍是不解,“玉碎”
秦缨目光扫向棺椁,“谢文舜的确是病发而亡,但有人夺走他救命之药,那夺走他手中之药的,便是杀人凶手,而那玉碎本是留在现场的铁证,却无端消失了。”
秦缨微微眯眸,“我思前想后,都想不通这其中缘故,谢文舜身上并无外伤,连淤青擦伤都极少,不像是凶手强迫他吞下证据,唯一的解释,便是他自己将那证物吞了下去,因为他就算自己死了,也得护住那凶手,那人不仅是他至亲血脉,还是整个谢府的希望,若那人毁了,他不仅失去至亲,整个谢府都重振无望”
道出死者此念,秦缨深深一叹,又肃然道“这天下间,能让他如此宽容回护的,除了独子谢正襄之外,那便只有两人,一个是他的长孙,一个是他的次孙,而他的次孙年仅五岁,自不可能杀人,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秦缨语声骤寒,“谢星麒,你可承认”
午时已至,秋阳炽热,但这十多丈见方的灵院内,谢氏宗亲与宾客们都不寒而栗,众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星麒,皆是惊疑万分。
谢正襄再次愣住,“你说麒儿这怎么可能”
林氏呆了呆,忙出声道“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岳齐声
本八风不动站着,听闻此言,波澜不兴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缝,他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想说些什么,却又立刻抿紧了唇角。
谢星阑剑眉微蹙,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后,忽然对谢咏招了招手,待谢咏走至跟前,只见他侧头吩咐了两句,谢咏立刻转身出了院门。
而这时,面无血色的谢星麒也回过了神,他咬牙道“我不知县主在说什么,祖父平日里那般疼我,我怎会害死祖父”
秦缨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你的麒麟佩何在”
谢星麒骤听此言,紧皱的眉峰微松,抬手便将丧服袍摆掀了起来,只见丧服之下,一块上好羊脂玉雕刻的麒麟纹玉佩正以一根碧色丝绦挂在他腰间,被秋阳一照,莹光流转,他下颌微抬,“玉佩一直挂在我身上,县主要诬赖我也寻个更好的由头”
见谢星麒有恃无恐,谢正襄也腰杆一硬,可他还未说话,秦缨先道“这世上根本没有天衣无缝之事,我已问了留守在你祖父院中的小厮,你祖父过世后的两日,你进过他房中不下十次,次次都以祭拜追思为由,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为了找玉碎而去,而你此前那块玉佩所用丝绦正是靛蓝色,当日玉佩碎后,你扯开丝绦络子做机关落了门闩,却不想打络子的丝绦太过纤柔,被门闩上的木刺勾出丝缕留下了证据”
秦缨说得详细,谢星麒神情却更是笃定,“我实在不懂县主为何认定了是我,这玉佩我平日从不离身,前几日因服丧不许戴饰物才将其取下,后来父亲说,此物乃祖父钦赐,出殡这日我们若贴身戴着,能对九泉之下的祖父多些安慰,也是在前日,我发觉旧的络子沾了污物,这才换了这条新的,县主以此诬赖我,真当大家是傻子吗”
谢星麒掷地有声,谢正襄扫了眼他的玉佩,恼怒道“县主难道看不清楚吗玉佩好好地挂在麒儿身上,你凭何说他的玉佩碎了只凭你臆测不成”
秦缨面色冷沉,只幽幽地看着谢星麒。
见她并未反驳,围看的众人也犹疑起来,谢星麒则更是气定神闲,忽然,秦缨重重地叹了口气,“谢星麒,你小小年纪便中举,实在是聪明过人,你生得仪表堂堂,此刻当着这样多人,面对我的指证,毫无心虚愧疚之色,足见你心志不凡,可你要知道,若你这样一个人当着众人说了谎,那你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令人相信。”
谢星麒下颌微抬,“因我行得
端做得正,所以我不怕县主指证,灵椁当前,祖父也还躺在棺材之中,我自小敬仰祖父,怎敢对他的英灵说一句假话”
谢星麒挺胸抬头,字字铮然,谢正襄亦道“麒儿自小便被秀萍教养的极好,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仅谢正襄信谢星麒,便是围看的众人都被他正义凛然的模样打动,但李芳蕤实在忍不住,此时极大声地嗤笑了一声,而这时,秦缨也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来,她高声道“来人,把卢师傅请进来”
秦缨一错不错地盯着谢星麒,果然见他面色猛然变了,他震惊地看向院门口,在看到卢师傅真被带了过来时,直挺的背脊陡然坍塌下来。
谢正襄也微讶“卢师傅,你怎么来了”
卢师傅畏缩着肩背进门,刚走到院中,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早间被请入府中查问时,他还不知内情,可适才,他已被带到院外听了许久,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卷进了主家的命案之中。
卢师傅先对谢正襄磕了个头,又惶恐道“老爷,小人对您不住,四日前,公子让小人进府雕刻玉佩之时,他只说不小心摔了玉佩不敢让您知道,可小人没想到此事与老太爷之死有关,此事事关重大,小人实在不敢隐瞒,公子现在戴的玉佩是假的,他刚才在说谎,这玉佩,是小人从库房取了一块羊脂玉重新雕刻的,因只有四日功夫,雕刻的颇为粗糙”
“当时公子给小人看了摔碎的玉佩,所有玉碎都被公子捡了回来,却有个雕刻麒麟角的豁口没找到,公子当时让小人悄悄地刻,小人不敢不尊,小人真的不知道此事和老太爷之死有关”
卢师傅说着带上了哭腔,而谢正襄如遭雷击一般愣了住,适才谢星麒信誓旦旦,叫外人都相信了他,更别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他没想到谎言拆穿的这样快,谢星麒适才字字千钧的说辞,竟是在骗他
谢正襄深吸口气,转身便朝谢星麒走去,他一把扯过谢星麒的玉佩,刚仔细看了片刻,便觉眼前阵阵发黑
他身形一晃,又紧盯着谢星麒,“麒儿,你为何撒谎这根本不是原来的玉佩你的玉佩是我亲自看着师父雕刻出来的,我绝不会认错”
谢星麒面白如纸,他终于明白秦缨适才为何不着急喊出卢师傅,她正是要叫众人看到他谎话连篇的模样,再当众拆穿,他便再难辩驳
“父亲,我我太害怕了,我不想让您知道玉佩碎了,其实其实玉佩是在我自己屋子里摔碎的那玉碎后来被我找到了,只是玉佩都碎了,再也无用,我便一并扔掉了,就就扔在西边河堤之下”
谢星麒冷汗盈额,又奋力组织言辞,可这时,人群中却有人发出嘲弄,“你刚才还说不敢对你祖父的英灵撒谎,可你适才没有一句真话”
谢星麒惶然抬眸,便见众人面上皆是厌弃与讽刺,正如秦缨所言,当他谎话被揭穿,再也不会有人信他。
连谢正襄都看不懂了,“麒儿,你的玉佩,到底是在何处碎的是不是在你祖父房中”
林氏闻言忙牵着谢星麟站起身来,哭着道“老爷,您难道不信麒儿吗老太爷那样宠爱他,他怎么会害老太爷,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哭求声不绝于耳,秦缨只冷冷地看着谢正襄,事到如今,她已步步揭穿谢星麒嘴脸,若谢正襄还要相信这对母子,那他当真蠢得无可救药。
“父亲谢星麒不仅害了祖父,我院子里的火也是他放的”
看了这样久,谢清菡再也忍不住,她上前道“我也私底下派人抄了那方子,谢星麒为了毁掉方子,用琉璃净瓶装水的法子放火,他不仅想毁掉方子,还想杀了女儿他是想遮掩林氏和岳齐声的奸情”
今日谢正襄府内令人瞠目结舌的私隐已经够多,一听谢清菡院中起火也是谢星麒所为,众人只听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可这时,林氏却忽然看向谢清菡
她厉声道“大小姐是你,是你在陷害我们母子,你不愿看到你父亲宠爱我,不愿看到你两个弟弟各自成才,你便去哄骗县主和四公子,只为了将这天大的罪名栽赃在我和麒儿身上”
她这些年一直伏低做小忍让谢清菡,此刻尽数爆发,“你好狠的心,你次次骂我卑贱也就算了,可麒儿是与你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他日日喊你大姐,可你却想要他的性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往四公子府上跑这一切都是你设计陷害我们母子,等我们背上了通奸杀人之名,你父亲便会允你招赘,让你做当家之主你一直憎恨你父亲害死你母亲,可是这些年你父亲一直忍让你宽容你,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
前面的控诉谢正襄都未听清,唯独那“父亲害死母亲”几个字令谢正襄肝胆俱裂,他赫然转身斥问道“谢清菡,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就因为你要为你母亲报仇你要毁了这个家”
谢清菡万万没想到谢正襄如此想,“父亲,我是您的女儿,我在这个家长长大,我怎会想着毁了这个家您为了谢星麒,当真是非不分到如此地步”
谢正襄恨恨道“麒儿是你亲弟弟,如今出了事,你不帮他证明清白,反而帮着外人一起诬赖他你还知道你是女儿,你再能干再聪明,这个家也轮不到你来当,你若敢毁了你弟弟,便是有十个外祖,我也不再认你这个女儿秀萍这么多年从不与你争辩,你骂什么她都受着,她比你那个只会生女儿的母亲金贵千百倍”
谢清菡听见此言,只觉神魂碎裂了一瞬,心痛与愤怒交加,性子刚强如她,也瞬间哽咽起来,“你你怎敢如此说我母亲”
见谢清菡似被击溃,林氏抽泣道“也不知大小姐说了什么,县主硬要相信是麒儿害了老太爷,您说什么玉碎刺破脏腑,可眼下谁也不知那吐血是怎么回事,您拿大家看不见的证据指证麒儿,这便是京城贵人破案的法子吗”
秦缨冷笑一声,“谁说看不见老太爷尸身在此,只需仵作前来开腹,必能将玉碎取出,等那玉碎取出,自然真相大白”
“开开腹”
随着林氏目瞪口呆的惊问,院子里响起一大片到抽冷气声,谢正襄也难以置信道“县主的意思,是要将我父亲开膛破肚”
秦缨肃然点头,“不错,只有如此,才能取证”
众人皆惊,唯独谢星阑毫不意外,他正要上前帮秦缨佐证此法,派出去许久的谢咏却在此时回来,谢咏快步走近在他身边耳语两句,谢星阑听得剑眉一皱。
这时,谢星麒也从惶然失措中回过神来,他惨笑道“祖父抄药方,只是怀疑,并无实证,便是我母亲,都没必要在那时害他,而我,就更没有害祖父的理由了,就算母亲真的
被误会,但我仍是父亲最疼爱的长子,父亲也绝不会迁怒于我”
他神情悲壮地扫视一圈,“可、可县主竟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要对祖父的遗体大不敬,这也太过荒唐可笑,我绝不同意,我便是被抓进牢里,便是死在此地,也不许你们破坏祖父的遗体”
“谁说你没有害你祖父的理由”
谢星麒正演得真切,却不想谢星阑忽然开了口,他缓步上前站在秦缨身侧,寒声道“你祖父误会你母亲,自然不足以令你杀人,你害怕的,是你祖父知道了你母亲与岳齐声通奸之后,再查出你的亲生父亲并非谢正襄,而是你口中的卑贱武夫岳齐声”
此言似晴天霹雳,连秦缨都惊住,谢星阑看向黑漆漆的棺椁,“老太爷若知道自己舍命保护的长孙,与放在心尖上宠爱的次孙,皆非谢氏血脉,也不知他九泉之下是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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