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葬礼
直等到子时前后,去静德寺的翊卫才归来,跟着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个名叫了智的年轻僧人,秦缨将白日复原的琉璃瓶给他看,了智很快将瓶身认了出来。
“小僧认得此物,是一年半以前,一位姓林的施主从寺中求走的,这琉璃净瓶是从西域佛国传入大周的宝物,被数位高僧开光加持,并非寻常法器,当日寺中要为观音菩萨重塑金身,林施主慷慨解囊,这才得赠此物。”
秦缨确认道“师傅肯定”
了智点头,“小僧不会认错,这琉璃净瓶通体无暇,但在瓶底处却有一圈凸起,乃是铸造时留下的褶痕,就在此处”
了智上前指出,秦缨仔细一看,果真如了智所言,如此秦缨几人皆安下心来,谢星阑又请江嬷嬷安排住地,只等明日谢文舜下葬之后再行作证。
待了智离开,秦缨又看向外间,“去三河镇的人还未归来。”
谢星阑道“只按脚程他们应回来了,但要调查岳齐声的身世,自是要花费不少功夫,今夜或许回不来。”
李芳蕤此时道“反正不急嘛,不是说明日午时才出殡等送去城外安葬完,回来只怕都天黑了,在天黑之前回来也来得及。”
眼看夜色已深,谢星阑道“先回去歇着,明日总会有消息。”
秦缨便道“你可要去参加葬礼”
谢星阑颔首,“到底是同一个谢氏,我不参与送葬,但在东府的仪程还是要去吊唁。”
秦缨看一眼李芳蕤,“那我们可要去”
谢星阑牵唇,“到时候人多眼杂,丧事规矩也多,你们就在这边候着便是。”
秦缨和李芳蕤不置可否,只先如此议定,见三更将过,便各自回房歇下。
秦缨被谢星阑送回清晏轩,洗漱更衣之时,手被白鸳一把捉住,见白鸳凑近去看她指尖那道破口,秦缨失笑道“都长好了,一点儿不痛。”
白鸳边看边道“还有个血点儿呢,像是在里头结痂了,县主当真不痛”
秦缨摇头,白鸳瘪嘴道“奴婢出来之前,可是答应侯爷,不能让县主少一根头发丝,去那赤水村都没出事,万万没想到被那竹刺划一下。”
秦缨抽出指尖来,“这点儿破口,也就和掉跟头发差不多了,等回京之后,早就看不出什么了。”话音落下,秦缨叹道“京城必定入冬了,也不知父亲好不好。”
白鸳便道“咱们何时回去呢如今苏姑娘和余姑娘的家人找到了,等谢家三老爷府里的事了了,咱们便能走了吧”
秦缨点头,“也就这几日了,早些歇下,明日那府里丧事办完咱们也有正事。”
白鸳应好,忙同秦缨一并歇下。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秦缨便起身往前院去,到了前院,却只见谢坚和江嬷嬷在府里,见着秦缨,谢坚上前道“公子过东府了,让小人留下听县主吩咐。”
江嬷嬷也道“那边这会儿还在哭灵,奴婢本让公子待会儿再去,但公子到底心好,先一步过去了,也算全了咱们这府里的礼数。”
谢坚闻言轻哼,“今日前来吊唁的都要看公子面子,三老爷只怕乐开了花。”
江嬷嬷笑道“
那也是公子自己争气,你跟在公子身边,言辞莫要如此无遮拦,他在京城行走多有不易,你得替他周全才是。”
谢坚赔笑道“您就莫要担心啦,公子如今不比往常,万事都谨慎而为呢,咱们公子和老爷一样足智多谋,摔不了跟头”
秦缨落座用膳,含笑听着二人说话,江嬷嬷这时又道“我瞧得出来,公子此番南下办差,还有县主同行,那定是顶重要的好差事,是陛下看重公子”
这话谢坚可不认同,“是重要的差事,但说不上好,公子和县主这一路可辛苦了,公子本来能有别的好差事,但他不争不抢的,如今功劳都是别人的了。”
江嬷嬷不懂朝政,闻言忙问“那公子岂非要被旁人压一头”
谢坚不忿道“是啊,您也知道公子只能靠自己,再看朝中其他年轻一辈的,都靠着家族平步青云,公子从前心狠”
谢坚说至此,眼风扫到了喝粥的秦缨,忙不迭改口“从前心志很高,如今嘛,公子只想着在朝为官,也不能只以争功为要,右金吾卫掌京城安危,龙翊卫更是天子亲军,既身居高位,怎么也得做个好官,为百姓谋福祉才是。”
秦缨最知道谢坚是何性子,一听此言,差点没被呛着,她诧异看去,便见谢胸抬头,一本正经,恨不得将“改邪归正”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江嬷嬷却只有欣慰“公子是如此想,足见那些京城流传回来的说法都是唬人的,老爷在天之灵若知晓,必定很是宽慰”
李芳蕤到前厅之时已是日上三竿,隔了两座府邸,似乎能听见东府的哀乐声,待用完早膳,哀乐声愈发清明,分明是个晴朗秋日,却听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李芳蕤看了眼天色,对秦缨道“午时出殡,眼看着一个时辰不到了,咱们真不用过去”
秦缨道“按礼数,既然来了,是不该避忌。”
李芳蕤神色微振,“那咱们就去瞧瞧嘛,我可是什么都不忌讳的。”
李芳蕤性子难静,自不愿干等着,秦缨应好起身,江嬷嬷见状便与谢坚一同陪着她们出了耳门,此时已巳时过半,廊道和后梅园内一片清净,只在尽头东府后门处站着几个着丧衣的下人,几人漫步行来,凄婉哀乐中,夹杂着沉闷的悲哭。
秦缨和李芳蕤也沉肃神容,可刚走到一半,廊外的梅园中竟又传来一道低低的啜泣声,
李芳蕤定睛一看,只在梅树丛中看到了一道削瘦的背影。
她眉头一皱,“谁在那里”
虽是青天白日,但东府的丧事还未办完,梅园中藏了个人,不免叫人觉得心惊,谢坚动作迅疾,两步便步入梅林,只听一声痛呼,却是个小厮被谢坚揪了出来。
小厮红着眼,一脸惊恐,谢坚打量他两眼,“你瞧着面生,是哪家的下人大白天的躲在这园子里你这是在烧什么”
小厮身前堆着刚烧完的纸灰,见谢坚语气骇人,他忙道“小人是五爷府中下人,今日三爷那边的老太爷出殡,小人是在此祭奠老太爷,到底不是我们府中的主子,小人不敢在自己府中烧,见这时候大家都在东府忙,便到了此处”
谢坚踢了踢灰堆,果然发现了未烧尽的黄纸一角,他对秦缨点了点头,秦缨便站在廊道上道“既然不是你府里正经主子,你怎还有心来此祭拜莫非那府里老太爷对你有恩”
小厮哽咽道“不是有恩,是小人此前冲撞过老太爷,小人于心不安,又没资格进东府吊唁,只好来烧点纸钱,免得老太爷忌恨小人。”
秦缨还未语,江嬷嬷认出了他来,“你是五老爷府里的平安吧你何处冲撞了老太爷如今老太爷尚未下葬,你可不敢乱说。”
江嬷嬷不说还好,一说平安更害怕了,忙道出实情,“嬷嬷,小人没乱说,就在老太爷过世前的那日,他过我们府中看六公子习武,后来回府时,被小人撞上了上,小人那会儿推了个独轮车,上头放着三大桶潲水厨余,这一撞,直将一只潲水桶撞倒了,潲水厨余倒在了老太爷身上,当时便气得老太爷站不稳,后来还是谢管事将他老人家接回去的。”
平安哽咽道“当日老太爷并未责罚小人,但小人心底过意不去,因因听说老太爷是被大小姐气死的,小人便想着,那老太爷前日也因小人生了一场气,小人心惊胆战多日了,却未见三老爷前来责罚小人,直到昨夜昨夜小人梦见了老太爷,老太爷在梦里要将小人拖进棺材里,小人魂都被吓没了”
平安说得惶恐可怜,李芳蕤却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你这是自己太害怕了才会做这样的梦,怎会将你拖进棺材里呢”
平安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因怕担上气死老太爷的罪责,自是惶恐多日,见他瘪嘴抽泣,秦缨也宽慰道“老太爷过世是在半夜,你们冲撞是在前日,你不必太过自责。”
平安抹了一把眼角,“老太爷是好人,那天弄脏了他的袍子和靴子,他都未责打小人,他被气得站不住,小人将他扶到一旁坐着,他还问小人是不是在厨房当差,倒的厨余都是何处的,也未让小人赔袍衫靴子,小人当时便怕他病倒,忙去叫谢管事,小人没想到他那日夜里就去世了,就算老太爷没有忌恨小人,小人祭拜他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好好一个人忽然暴病而亡,李芳蕤都听得唏嘘,但秦缨却蹙眉看向江嬷嬷,“那位老太爷对下人如此宽厚亲善吗”
江嬷嬷有些迷惑,委婉道“老太爷当了大半辈子的一家之主,若说最宽厚,那还是对三老爷和两个孙儿最宽厚,便似大小姐说的那般。”
谢清菡前夜来府中说过,即便谢星麒真的杀了人,谢正襄也要替他遮掩,谢文舜显然也是同一类人,秦缨眉头皱的更紧,又去看平安,“他怎问你倒何处的厨余”
平安吸了吸鼻子道“当时那些脏东西倒在了老太爷的靴子上,里头有些药渣,老太爷看到了,便问起来。”
秦缨心弦微紧,“药渣”
平安不住点头,“是,我们老爷在吃药,前阵子岳师父也喝过一阵子药,小人负责倒整个府里的杂余,因此那潲水桶里也有药材。”
秦缨眼瞳微缩,“那你如何回答的”
平安莫名道“小人便照实说了,也说近来岳师父也在用药,至于我们老爷,老太爷自然知道他一直吃药的。”
平安不知秦缨为何有此问,但见她容色沉肃,亦紧张起来,李芳蕤也看向秦缨,“怎么了难不成有何古怪”
秦缨心跳的微快,对平安道“岳师父这两日还在吃药吗”
平安摇头,“没有,他不必吃药了吧。”
秦缨指节微收,攥紧袖口道“可还能找到岳师父的药渣”
平安蹙眉想了想,“他多日不吃药了,那些潲水运出去,都倒到河堤下了,不过岳师父院中有个装杂余的竹筐,那框子脏得很,或许会沾着些残存的药渣。”
秦缨看向谢正彦的府邸,“五老爷他们可在”
平安摇头,“不在的,他们都去三老爷府上送葬了。”
秦缨面色一肃,“那劳烦你走一趟,看看那竹筐里有何残余,若有麻烦你刮下来交给我,我就在这廊道里候着。”
平安连忙应是,小跑着回了谢正彦的府中。
他一走,李芳蕤蹙眉,“你怀疑那药渣有问题”
秦缨点头,她秀眉纠结在一处,像在苦思什么,众人一时不敢多问,皆默不作声地站在廊道之中,可刚等了没一会儿,一个翊卫从谢星阑府中上了廊道,谢坚看到来人,立刻迎了上去,来人对谢坚交代了两句,谢坚又忙到秦缨跟前。
“县主,是昨日留在揽琼斋的人,他们说今日一早,那卢师傅便带着一样物件进了东府,后来经过查问,得知卢师傅这两日一直在用拿走的那块羊脂玉雕刻玉佩,且还是一块麒麟纹玉佩,负责给卢师傅端茶倒水的小厮看到过雕刻玉佩的画纸。”
“麒麟纹”秦缨很是惊讶。
一旁江嬷嬷也道“六公子和七公子便有麒麟纹玉佩,是老太爷当年赐玉给的。”
秦缨心跳得越发疾快,连忙道“那卢师傅在何处可能请进府中来或者将那见过图纸的小厮请进来也行”
谢坚忙点头,“自然能,您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别说请了,您但凡想见他,他不来也得来揽琼斋距离谢家巷不远,小人亲自去”
金吾卫在这小小江州,自无人敢违抗,秦缨也没工夫计较太多,肃容吩咐道“那便将人请来,越快越好”
谢坚领着翊卫转身便走,秦缨这时对跟着的沈珞道“你出去请个大夫来,寻常大夫即可,也是越快越好。”
沈珞应是,转身便走,一旁的江嬷嬷不解其意,但秦缨目光清寒,不容置疑,她虽未多问,神色却紧张起来。
这连串吩咐也让李芳蕤满脸迷惑,“缨缨,到底怎么了”
秦缨只看向谢正彦府邸的后门,
“东府之中古怪太多,但我还不确定,再等等”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平安终于捧着个纸包从耳门出来,他小跑到跟前,喘着气道“只找到这些,已经辨不出什么了。”
秦缨接过纸包,先闻到一股子异味,待打开,便见一撮黑色干瘪的药渣包在其中,她点了点头,“如此便足够了,多谢你。”
秦缨拿着纸包返回谢星阑府中,刚到前院,沈珞便带着大夫进了门,大夫就在隔壁街上,来此不费工夫,秦缨开门见山地将纸包交给大夫,“麻烦您看看,这些药材都是什么。”
大夫狐疑地打开草纸,先因异味蹙起眉头,又捻着药渣仔细辨别,很快大夫道“这有几味药,有肉苁蓉和仙茅残渣,还有鹿茸与菟丝子,还有像是韭菜籽,这些药材都是男子补气壮阳所用,寻常不会用在同一服药中,如此合用颇有隐患。”秦缨微微眯眸,令沈珞付了诊金,再不多问,大夫前脚刚走,谢坚便带着揽琼斋的卢师傅进了府门,卢师傅本是谢正襄府中之人,此时被请来这西府之中,又茫然又忐忑。
到了秦缨跟前,谢坚道“这是京城来的云阳县主,县主有话要问,你最好老实交代”
一听是县主,卢师傅忙跪地行礼,秦缨摆了摆手,“此番请你来,确是有话要问,你这几日,是否在给东府六公子雕刻一块羊脂玉的麒麟纹玉佩”
卢师傅面色微白,“这”
秦缨语声一冷,“此事事关重大,你最好直言。”
卢师傅艰难吞咽了一下,又垂眸陷入两难,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很快他抬眸道“县主所知不错,小人正是在给六公子雕刻玉佩,六公子有一块多年前老太爷赐下的玉佩,可不知怎么碎了,他不想让老爷知道后生气,便命小人从库房取了羊脂玉重新雕刻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如此便可瞒天过海。”
秦缨语声一沉,“他玉佩为何而碎”
卢师傅摇头,“应该是摔的,碎成了好几块,为了求个一模一样,六公子将玉佩拼合好,又让小人画了图纸,但那玉佩纹路繁复,当年也是高人雕刻,要还原至分毫不差并不容易,并且玉佩上还缺了一角,这几日小人都没怎么合眼,到今早上才总算刻成了。”
秦缨敏锐道“缺了一角”
卢师傅抬手比划,“不错,缺了一块小指甲盖大小的楔形样玉碎,正好是刻麒麟角的地方,六公子也记不起来那麒麟角细节如何,让小人好一番研磨。”
秦缨瞳底波光明灭,又低喃,“楔形”
她周身寒意迫人,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解生了何事,但很快,秦缨对卢师傅道谢,又令他在府中等候,待卢师傅退出去,秦缨看向江嬷嬷道“嬷嬷能不能带我去谢老太爷的院子里看看”
东府正办丧事,且看时辰即将出殡,这时候去逝者院中,连个理由都难寻,但对上秦缨不容置疑的目光,江嬷嬷重重点头,“好,县主跟奴婢来”
同一时间,悲哭震天的东府内,身披紫金袍的道长正执剑站在灵堂门口,他姿势诡异地挥舞剑锋,口中唱诀“今有新故亡人谢氏文舜,犯雌雄神煞,一斩去天殃,天神降吉祥,二斩去人殃,万事大吉昌,男凶并女怪,斩破自仙王1”
道长语声嘶哑尖利,剑锋随口诀劈斩,在他身后,是着丧衣戴丧帽的谢府众人,谢正襄跪在最前,哭得涕泗横流,林氏和谢星麒兄弟跪在后,亦哭得肝肠寸断,其后跪着谢氏仆从,各个放声嚎啕,十丈见方的灵院内,悲痛凄绝至极。
谢星阑和谢正彦一家臂上绑着缟素,与其他谢氏宗亲哀立一旁,今日正礼,所有在江州的谢氏宗亲都派了人来,几十位着素服的老爷夫人们乌泱泱站在一处,旁的宾客瞧见,都不禁感叹谢氏家门兴盛。
谢氏是江州第一世族,因此今日宋启智也到了,他和谢星阑站得近,此时轻问“谢大人,怎么不见府上两位小姐”
谢星阑眼瞳微沉,“说来话长。”
宋启智闻言明白不好多问,便只默然观礼。
出殡吉时将至,此刻乃是辞灵哭灵之礼,只见正门外的道长舞着
桃木剑,一边念念有词,一边退去东侧,口中道“请谢氏长媳启馅食罐”
话音落下,正痛哭的林氏站了起来,见她起身,众人面色皆是一变,道长口中喊的是谢氏长媳,但林氏不过一妾室,当真名不正言不顺,但见谢正襄毫无异样,宾客们便知这是谢正襄有意抬举林氏。
便见林氏捧着个玉白瓷罐,走到灵堂祭台之前,将祭台之上的供品一一取用放入瓷罐之内,待合上盖子,道长又喝道“请谢氏长孙扫材”
谢星麒闻言满脸泪水起身,自道长手中接过一串铜钱,踏步入门。
灵堂内等候着十个披麻戴孝的杠夫,十人合力将棺材抬起,在道长的唱诀中,谢星麒倾身将铜钱放在了棺材之下,待棺材落地,道长高喝,“捎材起棺,百事大吉,八方祖师会阴阳,天上地下无忌防,不问你凶神并恶煞,行丧之处永无殃2”
待林氏与谢星麒退回,道长又掏出一张朱砂符文刺于桃木剑尖,他口中念词不停,剑锋挥舞之间,符文化作一道明火燃了又灭,又见他自袖袍一挥,一抹血红被他点在了灵堂门额之上,口中念道“天无忌,地无忌,年无忌,月无忌,日无忌,时无忌,祖师弟子斩雌雄,百无禁忌,百事大吉3,起棺”
随着道长之声,十个丧衣杠夫将棺椁抬起,谢正襄与院内众人亦纷纷站起,悲哭声中,棺椁从灵堂内抬出,又在院中一转,将棺头转向了院门方向,道长行至棺头之前,口中高唱祭文,谢正襄带着谢氏众人,浩浩荡荡跪地再拜。
“天圆地方令九章,门神护卫闪两旁,六神回避四煞遁,手握金剑来出丧4,谢氏长子长媳,长孙次孙,报左门神右门神,人要横过,丧要顺行”
随着道长口诀,谢正襄与林氏起身,谢正襄打灵幡,林氏抱馅食罐,谢星麒捧灵位,谢星麟抱哭丧棒,一家四口,便如此绕着棺材转起来,道长木剑挥动,口中念词,只等绕完三周,又有六个杠夫,捧着麻绳、抬着棺盖走了上来。
眼看着杠夫上前,即将盖棺,一墙之隔的灵堂院外,却忽然响起了嘈杂吵闹之声,道长口诀一断,蹙眉看向院门,看清来人,道长猝然后退了一步。
众人寻声望去,赫然瞧见谢清菡与谢清芷着孝衣走了进来,她二人孝衣胜雪,谢清菡手中却握着一把比孝衣更寒光迫人的刀
谢清菡进门,一眼看到了林氏抱着馅
食罐,她牙关一咬,将匕首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便是父亲不让我们来给祖父送终的理由她有什么资格给祖父捧馅食罐”
葬礼陡然被断,谢正襄眼瞳瞪大,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正襄早料到谢清菡不会眼看着林氏担谢氏长媳之尊,因此一狠心,直命人将两姐妹困在了绿芷院中,本以为如此丧礼必能顺利进行,可没想到眼看着就要抬棺出府了,这二人却逃脱出来,还明显要破坏出殡
谢正襄怒不可遏,但当着这么多人,他压着气性道“你们怎还有脸来你祖父的吉时就要到了,还有这样多亲戚客人,你们莫要不懂事闹笑话”
谢清菡盯着林氏,“我们怎么没脸来我们是来给祖父送葬的,父亲不让我们来,不就是为了她她一个贱妾,哪有资格给祖父扶灵更别说捧馅食罐了请父亲将馅食罐交给旁人”
谢清菡毫无畏色,宾客们亦窃窃私语起来,丧仪已过半,谢正襄怎会换了林氏而林氏站在谢正襄身后,眼底满是不甘,却又呜咽做可怜之状,众人看看谢清菡,再看看谢正襄与林氏,神色愈发纷杂古怪。
谢星阑见场面如此难看,也拧了眉头,可这时,守在院外的谢咏忽然快步而来,又在他身边道“公子,去三河镇的人回来了。”
谢星阑皱眉,“秦缨呢怎未禀告给她”
谢咏不解道“县主不在府中,说是来这边府里了,但眼下不知他们在何处,便直接来灵堂寻公子了。”
谢星阑扫了眼棺椁,转身朝院外去,谢正襄正骑虎难下,一看谢星阑走了,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忐忑,当着许多外人,他没法子破口大骂,只得上前道“你祖父还未入土为安,你敢坏事,便莫怪为父将你逐出谢氏”
谢清菡扫了一眼谢星麒与林氏,“女儿就是顾念着祖父,这才忍到今日,可父亲不仅不让女儿和妹妹来送葬,竟还让一贱妾顶替母亲的位置,她怎堪配您在祖父的葬礼上给她谢氏夫人之尊,您”
谢清菡话还未说完,近处站着的谢氏亲族先开了口,一鬓发花白的长者道“菡儿,此时不是介怀这些的时候,莫要误了吉时。”
此言落定,人群中一个锦衣夫人道“是啊,你祖父见你如此,也要泉下不安了。”
忽又有人道“听说你祖父就是被你气死的,你怎还如此不明事理”
说话的这些人年岁与谢正襄相当,至少都是叔伯婶娘辈,谢清菡倔强地抿着唇角,并不服软。
谢星麒站在棺椁旁,扫了一眼宗亲们的神色,捧着灵位走了上来,“大姐,你气死了祖父,父亲这才不愿你们送葬,没报官便是好的,祖父已经躺在棺材里,你难道还想把父亲气病嘛”
旁人说也就罢了,见谢星麒也敢开口,谢清菡顿觉可笑,“报官我正是要报官呢我的确与祖父顶嘴,让他老人家受了气,可我不像有些人心狠手辣杀人放火”
谢清菡一语,又令众人色变,谢星麒眉头一皱,正欲反驳,却见谢星阑眉眼寒峻地从外走了进来,他如今是谢氏宗族之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见他面色不善,众人都觉疑惑。
便见谢星阑径直走到谢正襄近前,沉声道“馅食罐并非重礼,换个人捧也无妨,先各退一步全了葬礼吧。”
见谢星阑帮着谢清菡,谢正襄很是惊愕,他正犹豫不决,一旁的谢星麒先开了口“四哥,为祖父送葬,本就需要当家主母来捧馅食罐,我母亲主持府中中馈多年,当得起这一职责,还请四哥勿见怪”
谢星麒看起来文弱,可胆子却不小,道完此言,又对谢正襄说“父亲,吉时差不多了,二姐来便来了,但大姐气死祖父,实在不宜扶灵,还是莫要耽误时辰了。”
谢正襄惊讶于谢星麒的大胆,可很快,他眼底闪过一丝傲然,谢星麒早晚会高中入仕,又何必事事听谢星阑一个外人之意如今的谢星麒有如此胆魄,简直是家门之幸
谢正襄眉眼一振,“麒儿说得对你是你祖父最疼爱的长孙,你弟弟是谢家二公子,你们母亲辛辛苦苦生下你们,又将你们教养的如此出类拔萃,实
在劳苦功高,由她捧馅食罐是理所应当”
他看着谢清菡喝道“来人,把这个气死亲祖父的罪人给我拖出去,等老太爷入土为安,我再来好好算账”
话音刚落,李忠和便带着两个小厮围了上来,谢清菡愤怒不已,“父亲您怎能如此,您会后悔的”
谢正襄冷笑,又对呆在一旁的道长下令,“封棺启程”
道长醒过神来,立刻念起封棺的口诀,而李忠和带着的两个小厮,已挟制住了谢清菡的手臂,谢清菡屈辱责问,谢清芷在旁求情,谢星阑虽在跟前,可见谢正襄如此绝情,面上闪过几分欲言又止。
在道长的唱词中,棺盖被杠夫抬起,又缓缓合在棺椁上,一声闷响后,有杠夫拿起十二根镇魂钉,即将钉死棺盖,就在此时,极快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不能封棺”
一道女子轻喝先声夺人,正是秦缨赶了过来,谢星阑猝然回头,便见秦缨领着李芳蕤几人,面色沉重地步入了院门
她来得突然,众人皆是愕然,眼见几个杠夫停了动作,谢正襄迟疑道“县主怎么来了您刚才说不能封棺”
秦缨走到谢星阑身边,与他四目相对一瞬,转而看向了合上的棺盖,“没错,不能封棺。”
她语声沉重,谢正襄一时呆了,“这这是为何”
谢星麒亦皱眉道“县主,这可不是玩笑,祖父出殡的吉时要到了,若再耽误,就要耽误下葬的吉时,到时候便是入了土,祖父泉下也难得安宁。”
秦缨盯了谢星麒一瞬,似在考量什么,很快,她下定决心一般道“抱歉了,今日老太爷不能封棺下葬。”
在一片惊疑中,秦缨语声一肃,“因为,他的死因并非暴病,而是人为”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响了起来,谢清菡惊道“县主是说祖父是被人害死”
谢正襄也惊得目瞪口呆,但不等他发问,秦缨指着棺椁道“如果我没猜错,杀人凶手留下的证据就在棺材里”
满院皆是哗然,而秦缨接下来的话,才最令众人惊骇难当。
只见她盯着黑漆漆的棺木,以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声音道“准确的说,是在老太爷肚腑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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