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拿什么来换?
廖晓温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么空手套白狼太过寒碜,紧跟着又补充道:“当然,根据《文物保护法》,对于如此重要的文物捐赠,国家会给予相应的精神鼓励和物质奖励。”
陶文霞不乐意了:“要《文物保护法》,我也认真学习过。首先,我们作为民办学校,依法接受赠与文物,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其次,国家只是鼓励文物收藏单位以外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捐赠给国有文物收藏单位,但不作强制要求。第三,至于国家的物质奖励嘛,我听号称贵馆镇馆之宝的红山文化玉龙,群众捐赠的时候,只给了30块钱奖励。是不是真的?”
廖晓温有些尴尬:“啊,这个,30块钱,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肯定不止这点……”
陶文霞不禁冷笑三声:“能给多少?5个亿还是10个亿?”
廖晓温面容一整:“同志,不要只看到经济利益,重要的是为国家文保事业做出的重大贡献,和国家给予的精神奖励!”
陶文霞没有直接反驳,指着边上那副梵高的《上班途中的画家》介绍道:“文森特·梵高,风车国后印象派着名画家,为艺术发展做出卓越贡献,深深影响了二十世纪各大艺术流派,在世时精神非常富足,甚至得了精神病,但物质非常匮乏,最后在贫病交加中开枪自戕而死,年仅37岁。”
廖晓温脸色再变。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时,何雪庵在《女史箴图》展柜前招呼廖晓温道:“廖主任,你也过来看看,这画有点意思!”
趁着廖晓温过去看画的间隙,陶文霞一把攀住徐生洲,低声道:“校长,你可千万要把准!别听他们忽悠,一时兴起,就把东西给捐了!”
因为她知道,神州科技职业学院是民办院校,虽然有好几位副校长,但举办者只有徐生洲一人,很多事情他可以一言而决。同样道理,这些画作捐不捐全在徐生洲的一念之间。一旦徐生洲被他们封官许愿的画饼给迷住了,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徐生洲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智商130,大学是凭自己努力考上的。”
陶文霞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他们剑走偏锋!江湖传闻明代赵秉忠状元卷,一直藏在赵家后人手里,文博部门为了收归国有,先后上门24次,最终磨得赵家后人没办法,只好上缴。咱们这批画作分量这么重,他们还不得把三十六计用个遍?”
徐生洲拍拍胸脯:“你放心。别现在画作是真假难辨,就算全是假的,我也不捐!”
“那就好!那就好!”
陶文霞长舒一口气,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那边何雪庵正和廖晓温嘀嘀咕咕话:“你看这些自晋、宋至周、隋的题跋,还有收藏的印记,都在画作中间,或者在纸绢接缝、末后空白处,完全符合唐朝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所载。而隋唐以后的题跋、押署,有的写上官衔,有的还有年号、岁、月,形式比六朝繁复,这些都是对的。”
等廖晓温微微点头后,他又接着道:“老薛、老张他们仔细比对了印章,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的错误。我仅从画作的形制、规格、技法上看,别的不好,至少这幅《女史箴图》要比带英博物馆的那幅唐摹本年代更早,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廖晓温消化完何雪庵的意见后,又问了一句:“那书法能看出什么瑕疵吗?”
边上一位老人家马上道:“笔迹、字体都对,但是不是勾摹、描写,得上手之后才知道。”
何雪庵等人连声附和:“对对,最好是能上手,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隔着玻璃看,终归隔了一层,缺乏直观感受。”
廖晓温显然知道严三全之前挨怼的事。他直起身,酝酿好感情才笑着对徐生洲道:“徐校长,你也知道,书画鉴定主要靠经验,而《女史箴图》又关系重大,不定咱们国家的美术教材都得用你们这幅画的图片。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打开展柜,让我们上上手?”
徐生洲迟疑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好吧,不过——”
廖晓温笑得更加灿烂:“明白、明白,我们都是业内人士,规矩都懂。”
话音刚落,那群老人家就利索地掏出手套、口罩。
陶文霞打开展柜后,这些人便整齐地围了上去,拿着放大镜开始一寸寸检查,这一看就是好几十分钟。徐生洲很是后悔没带几篇论文过来看,当下只能捡了张高脚凳坐下,在脑袋里想着如何完善自己提出的空间遍历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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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何雪庵才起身走到旁边摘下口罩,一边捶着后背,一边激动地叹息道:“好宝贝啊!何某平生经眼名画过万,此画当为第一!只此一幅,便觉不虚此行!”
他这一动,其余人也都感觉有些吃不住劲,纷纷摘下口罩走到一旁:
“何止不虚此行,简直是不虚此生!”
“是啊!没想到壤之间,还有慈瑰宝留存,果然是世间宝物必有神灵护持。”
“这种传承千年的绢本设色古画,居然绢未断、色未脱,只能是奇迹!”
廖晓温也是行家里手,此刻同样是满脸惊喜之色:“难得!真是难得!传世一千五六百年,经历无数国乱兵燹,居然能保存如此完好。而且线条均匀流畅,循环婉转,画面典雅宁静,而又不失活泼明丽,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徐校长,你们这幅画了不得啊!”
徐生洲微微一笑:基撡,勿六,皆坐观之!
廖晓温又道:“徐校长,你真的不考虑把这批画作捐给国家?你要知道,论层级、论影响力、论保管条件,我们国立博物馆都是首屈一指的!”
陶文霞冷冷地道:“我们图书馆保管也不差!”
廖晓温不死心:“如果你们觉得不好向捐赠人交差,可以由我们和他们对接。同时,我们还可以通过划拨的形式,给你们学校调配一批文物,充实你们的馆藏,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陶文霞被气笑了:“不让我们吃亏?你们打算拿什么来换?四羊方尊,后母戊鼎,还是虢季子白盘?如果是《清明上河图》、《千里江山图》,对不起,我觉得换不了,甚至它们都够不上我们那幅《捣练图》,只能考虑那边的宋徽宗、李公麟。”
文物都是文物,但文物之间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就比如同样是古钱币,西汉的五铢钱,仅海昏侯墓就出土了10余吨、200多万枚,一枚能值多少钱?而古泉五十名珍,一枚又是多少钱?
廖晓温不再和陶文霞斗嘴,只是看着徐生洲。
他知道,陶文霞只是打工仔,徐生洲才是话事人。
徐生洲从高脚凳上站起身:“廖主任,你们海龙王家财万贯、金玉满堂,就别老惦记着咱们门户的这点家产了。再,民间有一点好东西,就被你们划拉进国有库藏,锁在里面吃灰落土,让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玩什么、看什么呀?”
廖晓温道:“可是——”
徐生洲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啊呀,已经般二十了,你们还有四十分钟参观时间。张萱的《捣练图》、李公麟的《龙眠山庄图》,还有其他的画,你们都还没看,得抓紧了!”
给你们看三个时,就算是对得起你们了,还想让我捐献出去?
想p吃呢!
由于在《女史箴图》上花费的时间太多,接下来的鉴定变得匆匆忙忙,至于那二十幅西方油画,更是走马观花一般,路过就算看过。即便如此,还是拖到了十点多才结束。
没办法,仅《捣练图》就绊住那群老人家近半个时。
如果不是徐生洲和陶文霞再三提醒,加上那群老人家身体确实有点吃不消,他们能组团包夜!
看完之后,他们还觉得意犹未尽,一坐上返程的中巴车,就忍不住议论开来:“这所学校绝对来路不!虽然只有几十幅画,但幅幅都是精品,一幅就胜过普通的百幅、千幅。一路观览下来,简直如入宝山,珠翠满眼,目不暇接!”
“那幅《捣练图》应该是唐代无疑,甚至有可能就是张萱真迹。只可惜现今没有张萱其他真迹存世,流传下来的摹本只能据以推测,不能作为证据。”
“李公麟的《龙眠山庄图》绝对真迹无疑,远在呆湾那幅摹本之上!”
“徐渭的《墨笔花卉长卷》笔墨飞动,神气洒脱,纵横之意藏于枝叶,豪放之气溢出卷外,简直精彩绝伦。只可惜就看了不到一分钟!对了,廖主任,能不能跟学校再,明、后晚上再给我们开个专场,最好每幅画都能上上手?”
这些老人家还是书生气、文人气太重,觉得有幸看过就是莫大的眼福,只要藏在国内,并不计较它们姓公姓私、具体归属。但廖晓温不同,他是鉴定专家,更是国立博物馆工作人员,心里更多想着的是如何丰富馆藏,闻言扭过头:
“呃——,你们刚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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