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不服高人有罪！

徐生洲顾视四周，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就在这儿？”

“不行吗？”薛壑反问。

徐生洲从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可能我的问题会比较多，而且很多东西需要推导，没有白板的话，光恐怕是不清楚的。”

那位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女研究生一直在强势围观，闻言马上道：“这次开会，我们准备了不少会议室，就在附近，里面有白板、也有马克笔，你们要讨论的话可以去那里。”

氛围都烘托到了这里，不去就有点不礼貌了。

薛壑带着众人找到一间会议室，刚坐下便摆出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徐生洲也没跟他客套，直接拿起马克笔边写边道：“涨落耗散定理是将统计力学体系的涨落关联与其对外界刺激的响应，用一个干净的等式联系起来。但它是由无穷缓慢的绝热过程推导得来的，一般的过程都是在有限时间内完成，对于有限时间的非绝热过程，涨落耗散定理该怎样理解？”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樱

薛壑听完徐生洲的问题，不由得微微直起腰来。虽然这子之前有些吹牛，不过这个问题倒是问得在水准线之上，明他至少把教材认真学了一遍，基本功还是非常扎实。换句话，还可以挽救一下：“这个问题有点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徐生洲道：“我的想法是围绕非绝热过程对涨落耗散定理的影响展开，但接下来——”

薛壑思索片刻：“用微扰论试试？这样应该可以推导出涨落耗散定理的非绝热修正，并可以讨论由此产生的量子相变的问题。——是个好问题，认真写的话，能出一篇不错的论文！”

徐生洲对垂不在意，至少对这种无足轻重的论文不太在意，在他看来，反倒是向薛壑这种专业人士请教的机会更为难得：“第二个问题是有关随机动力学的。我的想法是，能否在涨落耗散定理的基础上，建立一个随机耗散关系？”

薛壑闻言直起身：“随机耗散关系？具体看！”

徐生洲道：“通过对动力学规范奇异分解，给出势能的显示构造方法……我们不难证明，在任何一个随机动力学过程中，总可以构造一个势能函数对其进行描述。……甚至可以把这种关系推广到无限自由度的非线性偏微分方程中，将随机涨落与全局势联系在一起，在一维噪声稳定的SKS模型框架下构造一个系统的全局势\/Lyapunov泛函。如果我的推断没错，这种势能构造方法应该是普适的。”

仅台下围观的研究生们听得稀里糊涂。

薛壑在紧张地运算，努力跟上徐生洲的思路。

胡元科却已经开始猛拍大腿：“妙啊！真是才的想法！我觉得它完全可以为类似的非线性系统开拓一种新的解决途径，比如Navier-Stokes方程。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想到这个的？”

徐生洲挠了挠头：“按照数学的思路，其实不难推导出来。关键是，它在物理学上有意义吗？或者，在物理学上讲得通吗？”

他之所以这么，是有前车之鉴的。

着名物理学家、也是热力学主要奠基人之一的克劳修斯，在计算分子平均运动速度时，得出了一个很大的数。他得意洋洋地把结果拿给他妻子看，他妻子大惑不解：“可是我在切洋葱时，并没有这么快流眼泪呀！”

然后就有了平均自由程的概念。

胡元科道：“怎么没意义？有意义的很！而且意义非凡！回去赶紧写出来，然后发给我帮你把把关。我的电子邮箱在学校网站的个人主页上有，不用我教你怎么找吧？”

“不用、不用。那我先谢谢您老！”

胡元科哈哈一笑：“谢什么？真要是想谢，赶明儿就来我们物理学系读个博，诺贝尔物理学奖不比菲尔兹奖名气大、奖金多？关键菲尔茨奖四年一次，获奖者还必须40岁以下，哪像诺贝尔奖每年都有，熬到九十岁都有机会！”

——2019年，米国物理学家约翰·古迪纳夫获得诺贝尔化学奖，时年97岁，也刷新了诺奖最年长获奖者的记录。当然，物理学家获得化学家也算是常规操作。

徐生洲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胡老爷子突然丧气地摆摆手：“算了！老成是院士，我争不过他。”

明明是一句吐槽的话，徐生洲却分明听出了其中的苍凉与落寞。

薛壑此时终于大致领会了徐生洲的构想，连连抚掌称赞道：“徐不愧是数学奇才！运用数学方法，解决物理问题，奇思妙想，让人耳目一新。但凡你早一点报名，提交这篇论文，我怎么也要让你在会上做个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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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洲摆手道：“我也是前些日子刚刚想到的，没有经过你们印可，我哪敢随便写出来？”

在他看来，能发表论文当然最好，毕竟谁也不会嫌弃自己名下的论文多。只是他学习统计物理的目的，既不是发表物理论文，也不是想当物理学家，而是想借鉴其中的理论、方法和逻辑来解决霍奇猜想，自然不会想着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发表。

薛壑叹道：“果然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徐生洲接续发问：“我的第三个问题是关于麦克斯韦妖的。作为现代热力学的核心概念，熵产生量化了随机系统中的能量耗散……熵产生的基本性质之一，是它遵循Jarzynski恒等式和积分涨落定理，从微观角度可以将其视为广义第二定律……为了分析麦克斯韦妖的影响，我试图构建一个不符合Jarzynski等式的熵产生。根据Sagaa-Ueda定理，麦克斯韦妖提取的功不能超过其平均获得的信息……我通过忽略麦克斯韦妖贡献的一些部分来构建不同的非正常熵产生，可相应地，这些熵产生存在不同的涨落定理，会导致功或热的不同的第二定律不等式。那么问题来了，我该采用哪个不等式更合适？”

看来麦克斯韦妖是真妖。

不仅研究生们犯迷糊，薛壑也听得云遮雾罩，连胡老爷子都一再打断徐生洲的讲述：“你停一下，为什么能推导出这一步？”

“显而易见！”

胡老爷子气得嘴角直抽抽：“怎么就显而易见了？该不会是像费马那样，确信自己发现了一种美妙证法吧！”

“可是在数学上，真的是很显然！”

徐生洲咔哧咔哧给他们恶补了一番数学，证明“显然”真的很显然之后，还没讲几分钟又被胡老爷子再次叫停：“你这一步是怎么得出来？”

“综合这个公式、这个公式、这条定理，还有这个不等式，进行简单的运算，就可以得出来。”

胡老爷子表示自己想骂人：“看来你是重新定义了什么是‘简单’！”

徐生洲不得不再次花费十几分钟，给他们亲自演算一遍。等他解释完之后，胡元科表示：“嗯，我没太听明白。”

薛壑双手抱拳：“俺也一样！”

徐生洲懒得再回过头给他们掰扯，干脆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第二定律不等式取等时，代表系统处于热平衡状态。然而，系统在被麦克斯韦妖控制时应该处于非平衡状态。这表明，如果麦克斯韦妖有效地工作，那么先前框架中第二定律中的等式并不总是成立。我查了一些资料，显示当系统处于受控的非平衡状态时，存在额外的能量耗散。那么，这种能量耗散是从何而来？”

胡元科道：“那不你再给我们详细讲讲？”

薛壑双手抱拳：“俺也一样！”

徐生洲感觉自己心好累：“可能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要不我再请教下一个问题吧，是关于非线性可逆保守时滞系统的。”

薛壑满脸“你在什么”的表情。

徐生洲赶紧再换：“那就请教非幺正变换理论和不可积系统中共振奇点问题，可以吗？”

薛壑彻底麻了。

看着已经严重怀疑人生，并且频繁用看手表来提醒自己适可而止的薛壑，徐生洲咬咬牙：“那最后一个问题，我想问的是，我们可以在没有因果关系的情况下理解耗散吗？”

“什么意思？”

徐生洲道：“众所周知，相对论会让一些反直觉事实成为可能，比如一个状态在一个参照系中是稳定的，而在另一个参照系中是不稳定的。那么，我们该如何测试不满足洛伦兹不变性的状态的稳定性？是否应该主要考虑扰动与光锥之间的关系？”

薛壑顿时精神一振：“我前几审稿时看过类似问题的论文，所以稍微了解一点，他们的大致结论是只有当扰动能够离开光锥，两个观察者才会对一个状态是否稳定产生分歧。如果一个扰动离开光锥，并且其强度由于耗散而随时间变化，那么总会有两个观察者对状态的稳定性有不同看法。因此，稳定性是耗散理论的洛伦兹不变特性，当且仅当遵循因果关系这一原理。”

徐生洲边记边庆幸：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薛壑则心有余悸地感慨道：纲子得对，不服高人有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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