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林栀年情绪崩溃后，她哭了多久，叶鸣川沉郁愤懑的心情就持续了多久。
许是这种情绪下，入梦后，他再次梦到了苍城，梦到了他们的过去。
苍山脚下，群山环绕。入秋之后，天气乍然变凉，常年清翠的榕树也飘飘荡荡地洒下了坏死的树叶，漫山遍野的栀子花凋谢了。
“咕噜噜──”
小川的肚子一阵阵作响，干瘪的肚子往上冲起微酸的唾液，他太饿了，饿过头后一阵阵想吐的感觉。
今日他的母亲叶紫檀又在歇斯底里的怒骂狂吼，小川见状，立刻识趣地从家里跑出来，尽管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正是山里一家人吃晚饭的时间。
小道上空空荡荡的，唯省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秋日，山里果树却没有果子可以填饱肚子，他循着小道往苍山脚下的小河流走去，河堤旁经常有小小的河蟹横行在上，小川心想，他可以去捡几只来吃。
生吃是可以吃的。
脱掉鞋，踩在湿润的石头上，带着凉意的河水轻轻流过他的脚背上。
年仅十岁的小川露出来羞怯的笑容，他蹲下身子，手指轻抚过水面，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咕噜噜──”
饥饿感再次袭来，小川瞬间跨下脸，收回笑容，赶紧抓了几只正在石头上横行霸道的河蟹。
将河蟹翻过身平放在石板上，小小孩童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揭开河蟹的盖子，露出里面透明的软肉。
小川轻轻吸了几口，带着一点腥味的蟹肉吸进嘴里，他满足地眯起了双眼。
秋日的天总是暗得格外地快，稍微一会儿的功夫，天就慢慢暗沉了下来。
凉风呼呼吹过，水流的声音变得格外的响，吃了一顿蟹肉的小川这才察觉到凉意，赶紧从河堤旁的石板上站起。
然而蹲久了的他，双腿一阵无力，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麻意，身体不平衡下，他一头载下了水里。
冰冷的水瞬间包围住他的身体，冷意袭来，小川募然一阵惊惧，下意识地扑腾起来。
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将他带离河堤一段距离，脚下踩不到实地，汹涌的水波阵阵席卷，小川瞬间红了眼眶，泪水猛地狂涌。
“救命！救命！”
“妈妈，妈妈！”
“妈妈，救命──”
铺天盖地地惊惧几乎淹没他，口鼻间呛进冷水，他害怕，他不想死。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妈妈”、“妈妈”，只记得往日里动辄打骂他的母亲。
世界似乎开始变得安静，小川心想，他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冰冷的河水渐渐淹没他的头顶，一声清脆的呼喊犹如石破天惊一般，穿越包围着他的冰冷河水。
“小川──”
“小川──”
稚嫩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是她，年年……
是年年！
突如其来的求生感迸发，小川压抑住心中的恐慌，闭着气，不再扑腾。慢慢地，他感觉身体好像浮起来一些了。
他的头冒出了水面，小川立刻喊叫一声：“年年──”
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十分明显，呼喊完这一声，小川立刻在水面上吸了一口气后，再次屏住气息。
年年闻声瞬间回头，她立刻跑到河边，果然河堤上残留着破碎的河蟹尸/体，小川的拖鞋也整齐地摆放在石板上。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瞪大眼睛往水面看去。
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人，他身上的淡黄色的长袖在月色的照耀下十分明显。
“小川──”年年惊慌地呼叫了一声。
她立刻想要往回跑，去家里叫大人来救小川，然而刚跑出几步，她顿时停下脚步回过头。
河堤岸边常常有村里的人来捕捞鱼，于是岸边安装了撒网装置，只要按下按捏，网便会撒出去，再转动手杆，就能将渔网收回来。
有救了，小川有救了。
年年立刻喊道：“别怕，小川，我捞你上来。”
她连忙跑过去，按下按钮，藤网立刻铺散开来，幸好，小川离岸边并不远，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藤网便网住了小川。
年年立刻双手紧握住手杆，憋得脸通红，用力地转动着手杆。
手杆一圈圈转动，藤网慢慢收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小川被网拖拽在岸边。
小川立刻手脚并用的爬上石板，整个人瘫了下来，瘫在石板上用力地喘着气，他的身上依旧盖着大大的藤网。
年年快速地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掀开乱糟糟的渔网，将躺在石板上的小川半拖半拉地拽上岸边。
月色下，河岸上，浑身湿透的小川和脸色苍白的年年四目相对下，迸发出一阵号啕大哭，哭声回荡在冰冷的河面上，久久不散。
月上梢头，星辰遍布苍穹。
秋风一吹，浑身湿透的小川顿时身体直发抖，年年停止了哭泣，嘶哑着声音道：“我们快回家吧。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小川点点头，看着月色下狼狈的年年，开口道：“年年，谢谢你救了我。”
在他最绝望时，却是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子救了他，而他的母亲，此刻恐怕还在咒骂着他吧。
年年道：“没事就好。我们快回去吧。人家说水底是有水鬼的，赶紧走赶紧走。”
月色寂寥，两人相伴着走过荒芜的田道。
年年陪着小川先回他的家，远远望去，那院子坐落在黑暗中，窗户没有透出一丝的光亮，安安静静的，仿佛已经沉睡了一般。
小川眉眼带着凉意，心道：显然他的妈妈叶紫檀并没有管他是否回了家便关了门。
眼前是紧闭着的院门，年年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一眼，踌躇道：“你妈妈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我们现在拍门合适吗？”
小小女孩皱着眉头说着，视线掠过浑身湿透的小川，眼里的神情慢慢坚毅，必须叫门，天气这么凉，衣服全湿了，再不进屋换衣服啥的，肯定是会生病的。
她说道：“我来拍门。”说着，便举起了手，准备拍下去。
小川募然出手，抓住年年抬起的手腕，他道：“不用，我有钥匙。”
他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走到院门口的一颗树下，娴熟地蹲下身子，随意在地上刨了刨，便将那把掩盖在泥土下的钥匙拿了出来。
叶紫檀不是一次两次地将他关在院门外，他早就将家里的钥匙配了一把，藏在了树下。
粘着灰层的钥匙插入孔中，再一扭，小川伸手一推门，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
年年跟在他的身后，蹑手蹑脚地踏入其中。
院子里满是狼籍，摔落的瓷碗，地上滚动的水杯，倒扣在地上的塑料椅子……
小川行动自如地绕开这些，带着年年往屋子内而去。
待得两人走进，都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屋子前正站着一个人影，对方正背对着他们。
年年一下子攥住小川湿透的下衣摆，面上神情紧绷。
小川淡淡开口道：“妈，你还没睡？”
关切的话语却是平淡如水，敷衍十足的语气。
对方豁然转身，瘆人的眼神紧紧盯着浑身湿透的小川，像是强压着怒气一般，道：“你去哪儿啦？”
她再次问道：“你去哪儿啦？”
没有给人回答的机会和时间，叶紫檀瞬间尖叫着喊道：“我问你去哪儿啦？”
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冲击着小川和年年的耳膜，小川捏住身旁年年的手指，道：”去了河边，这就回来了。”
叶紫檀突然喊道：“搞得一身湿透才回来，是专门给我找事情做的吗？去河边干嘛？你怎么不干脆死在那儿，也不用回来了。”
小川抬头眼神嘲讽地看着莫名其妙地竭斯底里的女人，她的下一句话一定是──怎么不像你爸那样干脆别回来了。
“你怎么不和你爸一样干脆别回来了！！”叶紫檀道。
小川：果然如此。
“不对，就是你，你不听话，你爸才不要我的。”叶紫檀双手抱着头，躬着身子死死地盯着小川看。
年年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随后她惊慌失措地躲在小川身后，垂下了眼帘。
她的外公也不喜欢她，但只是冷言冷语，嫌弃地看着她，但从来不会叫她去死，不会将她锁在门外。
下一刻，女人转身就从院子里拿起扫把，脚步匆匆地往着小川他们而去。
本想偷偷进来，拿干毛巾让年年擦擦身上的湿衣服的，但此时小川却有些懊悔，不该将她带到这样的处境里来。
他伸手轻推身后的年年道：“年年，你回家吧。”
他一开口，叶紫檀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停顿片刻，她认出这是村尾做纸扎生意的那户人家的孩子。
女人脸色更是铁青，她狠狠呸了一口，道：“晦气。”
又接着咒骂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和他们家来往吗？你是想咒死我吗？没良心的。和你爸一个样。”
说着，高高抬起的扫把就这么挥了下来。
年年惊叫连连，慌乱地叫着小川的名字。
此时的小川已经躺在了地下，躬着身子，护着头，他闻声喊道：“别管我，你快回家去。”
扫把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稚嫩的小川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年年惊惧地看着，双眼含着泪花，她咬了咬牙，低下头，猛的冲了过去，将正挥舞着扫把的女人撞到在地。
对方“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抱着头躺在地上的小川顿时一滞，年年慌忙跑过去，将他拉了起来。
她牵着他的手，拉着他，跑出了院子，将那个本该爱护他的女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天地辽阔，他却没有地方可去。
小川看着拉着他手的年年，停住脚步，年年拉扯不动对方，疑惑地回过了头。
“你怎么不跑了？你妈妈好可怕，被追到，她会打你的。”
小川摇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迟早得回去。”
“我才十岁。我离开她的身边没办法活下去。”
没有在父母身边享受过呵护的孩子，十岁已经足够地成熟了。
他是，年年亦是。
那一夜，到底是年年偷偷带着他，瞒着她的外公，偷偷溜进家里，给了他一个暂时安身的位置。
那一夜，两个稚弱的孩子依偎在一起，他们是彼此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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